许你晚风凉(七)

2015-05-30 10:48谢宁远
花火A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夏江宁教练

谢宁远

美编约图:

上期回顾:生日宴当夜,在孙江宁的蓄意破坏下,小夏得知了和风即将不告而别去加拿大的计划,竟决定随他飞往北美洲。

“老齐,你给我让开!这丫头,你和她和风细雨地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在一旁看不下去的齐妈妈强势地推开齐爸爸,冷着一张几乎能掉出冰碴子的脸逼近小夏,扔了一条干毛巾示意她先擦干头发,然后才淡淡地说,“对,你妈妈我就是要清清楚楚地质问你,给你时间平息两秒,说吧。”

之后这乖戾而又漫长的停顿,在小夏脑海里几乎耗去了一百年的光阴。

她所能记得的就是她盯着妈妈一丝不苟的眼神,艰难地清了清发疼的喉咙,然后用尽她瘦瘦的身体里所能迸发出来的全部勇气,带着一种浓厚的哭腔,坚定地告诉父母:“爸,妈,我要离开家去加拿大,去繁华的多伦多,去追逐我真正想要的一切。我理解你们一生梦想挫败的苦衷,也因此顺从你们的心意,游了整整十年的泳,但是今天,我想要松手了,对不起。”

说完,齐小夏也被自己这出于本能的一番话惊得死死捂住了嘴巴,随后恐慌的眼泪就汹涌地流出,一时间再次狼狈到了极点。

她想过自己要争气,要以淡漠和疏远惩罚许和风的不告而别,甚至想过自己应该以如何的方式度过往后没有许和风的时光……她独独没有想到,原来在心底最深的潜意识里,她骗不了自己,她仍然没有松手,仍然想要撂下尊严和原则,奋不顾身地去有他的国度,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一旦开始,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从前年少,小夏也曾陪着当时还是盲人身份的和风,度过那么多阳光明媚的孤单午后。在他独自用手指专心地阅读成堆晦涩的盲文名著的时候,她倚着少年的肩,囫囵吞枣地读过那本传世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当时她只是懒洋洋地戳了戳和风的手臂,幼稚地感叹:“哎,和风你说说,盖茨比先生为了一段感情多傻啊,太犟了,性格真的太犟了!”

如今回忆起来,小夏才终于用这样一段刻骨的悲伤懂得,谁不是这样呢,只要深陷一个人的世界里,谁都是一样的。

说到底,许和风他是何其不完美的男孩啊,徒有温柔气质和一张英俊皮囊,却没有办法让人真正接近他,没有办法亲吻,没有办法坦诚过往……处处是雷区,处处都不近人情,但天晓得为什么她偏偏就是甩不掉,也放不下。

而随着话音轻飘飘地落下,齐妈妈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良久,她才断断续续地厉声反问:“夏夏……你为了能得奖的梦想已经拼死拼活努力了十年,我和你爸爸也一声不吭地在你身旁陪了你十年,当了十年你的坚强后盾,现在你头脑一热告诉我们你放弃了?是这么回事儿吗?”

“那真的是我的梦想吗?那只是你们强制灌输给我的!在我还没有选择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代替我作出了选择。你们自己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地老去,所以就把我当成你们人生目标的接棒人。可你们哪怕有一次问过那时候小小的我,我喜不喜欢被淹没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吗?我喜不喜欢每天五点起来长跑到浑身湿透,下午还要时不时被脸色紧绷的老教练一脚踹进池子里吗?”

许多安然无恙地埋藏在心底的话,一旦由着某个细小的导火索被点燃,就很容易失去控制,演变成一场无法掌控的熊熊大火。

此时此刻,齐小夏浑身发冷,昏昏沉沉地冲着父母吼完这一通,早已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将要摧毁什么、改变什么。

我们对至亲,总是会说出一些不经大脑的伤人蠢话,但更可悲的是,这些蠢话,大多数都是真心的。

齐爸爸在女儿身后默默听着,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嘴巴尴尬地张了张,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就连一向言语总是占上风的齐妈妈也骤然愣住了。

女儿这短短几句话,字字都像是尖锐的矛头,直指齐氏夫妇的心。

是的,他们每一天都在老去,每一天都在离那个他们梦想的蓝色泳池越来越远,但碌碌一生的他们一直将女儿在游泳方面的凛然天赋和优异成绩当作是唯一的定心丸。他们从未怀疑过,女儿的青春会像他们的青春一样,通通献给这个能带来璀璨未来和外界赞誉的泳池。

但现在,他们心底唯一的希望,正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她要放弃了。

齐妈妈良久才紧锁着眉头,绞尽脑汁试图反击:“你这么突然地胡闹,哭着嚷着要去加拿大留学,又是因为许家那个古怪的儿子,对不对?别反驳,我是你亲妈,你有几斤几两我知道得最清楚。你平时都是懂事的,但只要一撞上许和风那小子的事儿,你就铁定成了没出息的提线木偶,一点儿脑子都不用的!你给我说说,我冤枉你了吗?夏夏,我们不是许家,人家那样的阶层当然是把日子过得就跟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似的,儿子能假装瞎子,母亲也说意外去世就去世,说来也是怪得很……我们不一样,夏夏,我和你爸爸人生的最后一搏,就在你身上了,你晓得吧?”

“够了,够了!”小夏低下头,听着妈妈对于和风家里的事情那样轻蔑地品头论足,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吼了两声,随后淡淡地望着妈妈,气若游丝地说,“妈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种长辈的呢?拿别人的家事当谈资,随意添加自己的猜测和断定,和南街巷口那些坐着板凳围在一起无所事事的阿姨一样。”

话音刚落,齐妈妈脸色自然是瞬间一变,谁知没等她发火,小夏毫无预兆地整个人往后猛然一栽,手脚僵硬地倒了下去。若不是齐爸爸反应及时,俯身快速地拉住脸色难看的女儿,她的头一定就不偏不倚地磕在坚硬的床沿上了!

“夏夏……夏夏……”齐妈妈这才六神无主地蹲下身,焦急地不断拍打小夏泛着极不健康的红晕的脸颊,当抚到女儿额头的时候,才冷不丁心头一惊,六神无主地嗫嚅道,“这孩子原来烧得这么厉害,究竟是在大雨里站了多久啊。”

“先别审了,你让开,我来把闺女平放到床上,再敷点冰块,天大的事儿明早再说!”齐爸爸苦恼地深吸一口气,一锤定音道。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齐小夏一睁眼,只觉时间成了一种模糊的东西,甚至有那么一两秒,她有些恍惚自己身在何处,仿佛这场大雨后的重感冒是一次漫长的深度冬眠,好在她终于醒过来了。

周围没有声音,自己的这间小卧室寂静得有点诡异,她光着脚站在玻璃窗前,脚下的城市已经渐渐染上了春节的红色气息,远处的院子甚至提早挂上了刺眼的春联。

她揉了揉因为睡了太久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踱步到卧室门口,准备下楼到冰箱里为饥肠辘辘的自己找一点吃的东西。

谁知她连续用力往后拉了两次,木门依旧是纹丝不动,这一刻她才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于是抓了抓额前散落的碎发,又猛地试着转了转门把。

依旧徒劳无功。

小夏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于是冷笑了两声,然后转身在自己的床头柜上看到了齐妈妈留下的感冒药片,一杯温水,和一张字条:“夏夏,在你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之前,别出门了,更不能去见那个一肚子鬼主意的许和风。饭菜你爸爸会递给你,卫生间你自己卧室一侧也有,所以别和我们发火耍赖。夏夏,你好好回忆一下,从小到大,妈妈和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的人生,从来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多么荒唐啊,毫无悬念,齐妈妈一贯擅长的铁腕政治,又在家里“光荣”地登上了舞台。

又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句说了千万遍的话。

九岁的时候,小夏第一次被带到陌生的游泳队里,老教练就是从前父母年轻时候的那个教练,因此免不得一阵师徒重逢的体面寒暄。也正因这一层关系,老教练觉得唯有对小夏加倍严厉才是对齐氏夫妇负责。于是,尽管小夏很努力、很老实,集体训练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老教练仍然能抓住她的小辫子,不苟言笑地处罚她。

眼瞧着所有的队友都勾肩搭背地去食堂吃饭了,饥肠辘辘的小夏却只能在教练的监视下一圈又一圈地在水里游,游得眼前渐渐产生了幻觉也不敢停下……

而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第一次遭遇了尴尬又令人惊慌的生理期,于是像个做错了事的坏小孩,羞耻地穿着单薄的泳装,默默站立在瓷砖边。

看着队友一个个扎入水里,她还是胆怯得一动不动。

老教练疑惑地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倔强地摇头不说。几番劝说不行,暴脾气的老教练终于一脚将她踹入了水里,她像个手脚失灵的傻瓜一样在水里扑腾,无助地呛了好几口冰凉的消毒水,还引来一片事不关己的嬉笑声。

当时,还没有任何一个师姐愿意好心地告诉小小的她,队里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她们为了在生理期也能加紧训练,都是私下悄悄服用避孕药的。

那一次,小夏狼狈地从队里逃回了家,发誓再也不要面对这一切。谁知回到家,父母根本没有对她说一丝一毫安慰的话。妈妈在几番劝说都没用之后,强硬地将她反锁在了小卧室里,只撂下一句话给她:“夏夏,你不要怪妈妈铁石心肠,妈妈太清楚,女孩子的人生啊,从来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她满十八岁了,一切却毫无改变,他们依旧坚持自己如此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等着她认输,逼着她认错。

“哗啦……”随着一片玻璃破碎的声响,满心愤怒无处释放的小夏咬住嘴唇,将装着温水的水杯打翻,然后一个人呆呆地瘫坐在地板中央,全无表情,一声不吭,像个失灵的废弃玩偶。

就这样被父母禁足,小夏当然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呢?在全世界看来,或许她的父母都是对的。

是啊,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父母,在他们眼里,孩子生病就要吃药,孩子误入歧途了,当然就该狠狠管教。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冷战在这个家里一刻不停地蔓延,不知为何,齐小夏这一次前所未有地坚定、强韧,丝毫没有准备退让的样子。

她愣愣地靠着窗子,隔着玻璃抚摸着外面年关将近的万家灯火,而在她心里的最深处,忽然非常非常想念那个即将独自启程去北美大陆开始新生活的少年。

和风,从前在我受难的时光里,在没有人能懂得我的愤怒的时候,没有人想听我啰啰唆唆的故事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

你多大方,我想要肩膀的时候,你无偿地借给我肩膀。我想要一面墙的时候,你张开手臂,让我狠狠地把脑袋扎进你胸口,瞬间就是一面墙。

可是现在,你有你自己的梦想和目的地了,你即将像故事里远行的骑士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就要在十字路口各自走向两种迥异的命运了。

真可惜,虽然我的话说得那么狠,那么不留余地,但其实我仍然卑微地奢望着,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我还能和你一路,一起走。

【第八章】回不去的好时光都举世无双

{两个人各自孤独,总好过一个人孤独。}

齐小夏被禁足的第三天黄昏,日落之后霎时就是铺天盖地的黑夜,深冬就是这样,一点转变的空隙都没有。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厚厚的《海边的卡夫卡》却始终投入不进去时,她敏感地听到窗外楼身上面的PVC水管发出一阵微小而频率稳定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试图顺着水管攀爬上来!

她惊讶地张大嘴愣了两秒,随即一边朝着窗口走,一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突地敲打出愈发急促的鼓点。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窗外真的有人在靠近,绝不是小偷,因此她并不害怕。

是他。

肯定是许和风。

原来少年通通都知道,他会像过往岁月里每一次那样,用他的小聪明解救她……恍然间,她的脚步停顿住了,真到了与他面面相觑的一瞬,又该以什么样的神情姿态来面对他呢?她不知道,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潮湿的拳头。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男孩的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窗,小夏愣愣地将玻璃窗打开,只见这个清瘦俊朗的人影,倏地一下轻松地跃入卧室之内。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脸浅浅坏笑的孙江宁,不由得陷入了失落。沉默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问:“游泳队队长同学,你偷偷摸摸地来我家干什么?”

孙江宁逍遥地拍了拍刚才爬水管时掌心蹭上的灰尘,随后便不客气地跷着腿坐在了她书桌边的转椅上,没心没肺地信口玩笑道:“来解救你这个被囚禁的小兔子啊,哈哈,是不是觉得我很神机妙算呢?”

她虽然心里确实惊讶,表面上却只是淡漠地撇撇嘴,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却咄咄逼人地继续笑着,嗓音里有一种让小夏捉摸不透的游刃有余:“啧啧,你肯定觉得只有许和风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搭救你吧?其实只要是个男生,谁不能呢?他能做的,我都可以。”

她并不理会他的得意扬扬,反倒没好气地小声驳斥道:“你以为你是古装剧里劫狱来去无踪的武林大侠吗?亲,你只是一个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顺着我家的水管爬进了姑娘我的卧室里的神经病而已,醒一醒,收起你的春秋大梦吧。”

“啧啧,都因为这个犟脾气被父母禁足了,还嘴硬。当初在游泳队,被我取代了你队长的位子也是,明明难过,偏偏要逞强,齐小夏你是不是来自‘不逞强会死星啊?”他一点儿也不婉转,俯身望着小夏,哀其不幸地摇摇头。

正当小夏被惹火了想要反击时,孙江宁突然一声不吭,笑意更加浓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明年三月份的雅思考试的报名指南和赴加拿大留学项目的资料,盯着小夏愣住的样子,说:“怎么样?这个是不是正合你心意?不要妄想骗我,你满脸都写着‘想去加拿大五个字呢。”

“我……”一切来得没有预兆,齐小夏费尽力气也还是一时间哭笑不得,说不出话来。

“听着,今年冬天剩下的两个多月时间,足够我们攻克雅思,毕竟英文课都上了快十年了,咱们六点五分总是能拿下的,至于留学签证……我也能想办法,这样我们甚至可以和你心心念念的许和风搭同一班飞机去多伦多,因为我选择的这家语言学校就是许和风被学校选中的那个项目的语言学校,所以你这点想要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心思,是很容易实现的啦!”

她呆呆地望着孙江宁,良久才木木地问:“孙江宁,你……也会和我一起去加拿大?”

“是啊,不过你千万别自作多情啊,我可不是专程为了陪着你才去的,能在年轻的时候有机会走得远一点,多看一看外面的辽阔世界,谁又不想呢!”

孙江宁大约是怕她误会,竟然略显慌张地解释了一通,停顿了一会儿,又忽而放低语调,淡淡地耸了耸肩,告诉她:“况且我没有父母,没有学业,我是完完全全自由的一个人。当初老教练看中了我,让我进游泳队里训练,我之所以答应,也是想当作一个从未经历过的冒险来玩。现在,我的下一站是多伦多,怎么样,很酷吧?”

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晚,当孙江宁带着似有似无的鼻音说到此处,又狡黠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时,小夏所感受到的,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伤感。

在之前,她从来没有想到,孙江宁虽然看起来强势无比,邪气十足,其实不过是一个独自长大的男孩,像是丛林幽暗处那些喜阴的植物,浑浑噩噩地混过几年南街,其实谈不上坏,却常常故意做出一副很坏的样子。

或许,他只是把阴沉邪气的笑容当成一块万能盾牌,本能地害怕别人靠近他。

可是这个独行侠不是最讨厌和别人在一起吗,为什么初遇的那次,他要厚着脸皮陪着她去影院看《马达加斯加》呢?为什么秋天的那次郊游,他又假装可怜执意要加入呢?……所以,是不是独行侠其实也需要一份温暖陪伴呢?

“孙江宁,我……真的很想去,可是你也看到啦,我爸妈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未来或许有无数个选项,但我最不能选的,就是失去他们。”小夏愣了很久,最终眼圈红红地这样回绝了他。

“不如你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怎么样?让我知道你和父母这些年积攒的矛盾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到你。”这一刻的孙江宁低垂着双眼,手指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嗓音很轻很柔软,简直有点不像平日那个混世魔王中的混世魔王了。

她想自己大概是脑子坏掉了,也或许是夜深了太困,竟然冲着孙江宁乖乖地点了头:“你想听的话,好啊……但是答应我,中途你一旦觉得很无聊了,就打断我吧。你晓得,有些我记忆深刻的事情,我心心念念的记忆,其实在别人眼里,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过眼云烟啊。”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孙江宁略显心酸地一笑,这姑娘是有多缺乏安全感,别人都还没做任何评价,她就已经赶忙胆怯地为自己铺好保全自尊的台阶。

为了防止齐氏夫妇从门缝里瞧出这间小卧室凌晨还亮着灯,因此而起疑心,小夏关掉顶灯,蹑手蹑脚地拉着孙江宁坐在地板上,然后点燃了两个无印良品的杯子蜡烛放在他们身旁。就在这晃动的鹅黄色微光里,她开始以一种非常非常柔软的嗓音,讲述她压抑的泡在蓝色泳池里的童年。

孙江宁听得极为投入,目光也始终耐心地落在她身上。她一直在说,却也一直低着头,目光四处游离躲闪,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放,后来,她的眼泪开始不可自控地砸下来了,于是她又倔强地不停眨眼睛,希望能尽量自然地把眼泪通通驱赶掉。

他懂,她这些从未告诉过别人的话,突然在这样气氛古怪的深夜倾诉出来,其实真的不容易,但他又怕这时候一个拥抱会吓到她,所以只是礼貌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说到最后,她像个受伤无助的小困兽一样扯着孙江宁的手腕,问他:“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从小就把我爸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当成真理,我深信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走到今天,我忽然觉得自己迷路了,我在他们为我准备的这条路上,越来越看不到任何光芒的存在……

“孙江宁,你知道别人的梦想强加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在烈日炎炎下背着一床沉重的棉被,你汗流浃背地弯着腰继续往前走,你不断告诉自己,可以的,一定可以走下去的,但事实却是你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最爱的父母要这样对我,我所做的,不过就是帮助我自己,找回自己原本的样子啊。”

孙江宁几乎可以切身体会到那种不动声色的残忍,是啊,她只是个刚开始觉醒的小女孩,她只是想要找回她原本的样子。

他抿住薄薄的唇,努力以冷静和克制的口吻告诉她:“喂,齐小夏,你是对的,你要始终坚信,你自己是对的。你本来就不必活得像任何人,你只要活得像你自己就成了。”

你不必活得像任何人,活得像你自己,就成了。

此刻的齐小夏浑然不知,尽管后来她与孙江宁步入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摩擦出了复杂迥异的爱恨,但这句看似并不惊人的话,竟然历久弥新,成了始终藏在她心底的一个护身符。

就在这时,随着钥匙转动的声响,卧室的门猛然间被从外面打开,映入齐小夏和孙江宁眼帘的,是一脸异常平静的齐氏夫妇。

小夏那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再也没有任何退路,所有的心事一定都毫无保留地被爸妈听到了,而这个莫名其妙偷偷溜进来的孙江宁,她又该如何解释?

齐氏夫妇就这么一言不发,也没有发怒,与女儿沉默地四目相对,持续了足有半分钟。

最终还是小夏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死寂,她慌忙从地板上站起身,却因为紧张发抖而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蜡烛,幸好孙江宁反应迅速,才没有酿成一场大火。

她盯着爸妈风平浪静的眼睛,心里空洞洞的,一点儿底都没有,语无伦次:“爸妈,我可以解释的……”

“你不需要再解释了。”齐妈妈深吸一口气,像是横下心作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却执意用如此淡淡的口吻。

谁知随后齐爸爸的话,才是令小夏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峰回路转:“夏夏,闺女,我和你妈妈在门外都听到了。你的不容易,你的难过,这些年或许真的是我们忽略了。我们就是你至亲的人,如果我们对于你来说,一直是一种巨大的负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加拿大,就去吧,我和你妈妈在你身后支持你。往后呢,爸爸不再控制你朝那儿走,爸爸只当你最坚强的后盾。”

一口气忍住鼻酸说完,齐爸爸才回头瞥了齐妈妈一眼,示意妻子也说些什么,而一向快言快语的齐妈妈却愣了许久,才低低地冒出一句:“夏夏,对不起,禁足你是我和你爸糊涂了,过分了,以后你就努力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妈妈也懂了,你不是我们的复制品,我们的梦想早就落幕了,你没有义务用你年轻的生命去补救。”

那种真切的失落,像被针扎了一样让小夏心头猛然一酸,她不知所措地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安慰老去的妈妈和她破碎的游泳梦想,最终只好尽她所能,一声不吭地紧紧抱住了妈妈。

编辑/沐沐

下期预告:启程去往多伦多的日子如期而至,在机场三人尴尬相逢,和风对待小夏如初,小夏却已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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