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中移动曾经犯过的错误

2015-05-30 01:53王建宙
清华管理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运营商微信

我记得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先生讲过,“手机已成为人的新的器官”。既然手机是人的器官,那么,移动网络就应该如空气一样,成为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有人的地方,就有手机;有人的地方,就有移动网络。

我一直从事移动通信工作。也许我比大多数人幸运,因为我不仅见证了整个移动通信的发展过程,而且有幸参与其中。在我过去的职业生涯中,我的脑中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与手机相关的符号。现在我虽然已经退休了,因为惯性的缘故,还在不时地思考着这方面的问题。今天就跟大家分享一下:移动时代如何生存?特别是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我们如何生存?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电信运营商应该如何生存?手机制造商如何生存?我们普通人应该如何生存?

好菜不怕晚

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我到任何国家、任何城市,都要考察当地的移动通信覆盖情况,喜欢到城市的地铁里看人们如何使用手机。移动通信在地铁里的覆盖程度,以及人们在地铁里使用手机的程度,可以反映出这个国家、这座城市,移动通信的普及程度和它的使用水平。

早先,我只要用眼睛的余光一扫,就知道人们使用的是什么手机,是诺基亚的,还是摩托罗拉的?当然,这是在过去。今天的诺基亚与摩托罗拉都快消失不见了。人们使用的手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雷同,我已经不太能分辨地出来了。可我还是会去看,去观察。

我搭乘过几次北京的地铁。我看到地铁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少有80%以上的人会使用手机,打电话、玩游戏,或者阅读。看到这些,我总是很陶醉。因为有了无处不在的移动通信网络,才有了今天的如此便利。女孩们拿着手机看电视,头上戴着耳塞,津津有味,她们很享受,我也很享受。换乘的时候,人很多,非常拥挤,她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还在继续消遣她们的韩剧。此情此景,我比她们还要陶醉。10年前,我们还在畅想,“用手机看电视,用手机看球赛,将不再遥远了。”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

很多人问我,中国有13亿人口,全世界有70亿人口,当手机的普及率达到100%,手机还能不能发展?实践证明,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担心。

全球有70亿人口,目前手机数量已经超过70亿部了。但这并不是说,全球每个人都有一部手机了。根据GSMA(GSM Association,简称GSMA。这是一家全球性的贸易协会,代表着全球218个国家和地区的750多家GSM移动电话运营商。编者注)的统计,目前,平均每个人拥有两个手机,也就是说,地球上只有35亿人拥有手机,余下那35亿人还没有手机。这35亿人当中,还有20亿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使用过电话,不光是手机,他们甚至连有线电话都没有使用过。由此可见,手机依然是一个很大的市场,潜力巨大。

2014年,苹果公司推出iPhone 6和iPhone 6 Plus,这是两款没有什么新技术突破的手机,只是将iPhone 5s的屏幕放大了。屏幕大其实也不是苹果的优势。三星早就将屏幕做大了,华为也早就将屏幕做大了,苹果最后实在按耐不住,就也只好将屏幕做大。没想到只是将屏幕做大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居然创造了苹果销售史上的奇迹。据统计,2014年第4季度,苹果iPhone的销量是7000万台,超过了三星,重新夺回销量第一的宝座。也由此可见,手机这个市场到底有多大。

有报道说,格力也要做手机了。很多人担心:“这会不会太晚?”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担心。当年苹果推出iPhone,很多人都说晚,可是谁又能料想得到,今天的iPhone改写了人们当初对于手机的认识。不要在乎你什么时候起步,在乎的是你有没有创新,能否拿出新的东西?如果有创新,我个人对它的前景就非常乐观。

未来的手机长这样

说到手机发展的未来,一定要谈到5G,可能大家刚刚换了4G,其实5G已经如火如荼。我退休之后,2013年1月,GSMA邀请我担任它们的高级顾问,所以我有机会参加GSMA的各种会议,包括巴塞罗那通信展。我记得2013年初的巴塞罗那,就有人在开始讨论5G。那时候我们的4G网络还没有建设呢,更不用说5G了。时间到了2014年2月,5G的概念越来越响,到了2015年,它已经被讨论得热火朝天了。

5G是什么?坦率地说,5G现在还没有正式的标准。但是有两个指标,业内已经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一是传输的速率要达到1Gb/s至10Gb/s。如果说4G的速率是100Mb/s的话,5G的速率是4G的10-100倍。记得4G刚进入市场时,有人调侃,如果你一晚上没有关闭手机,那么第二天,你的房子就要属于运营商了。到5G进入市场时,那时候不知该怎么调侃了。5G这么高的速率有什么用?真的需要一秒钟甚至半秒钟就下载一部电影吗?一分钟能下载一部电影,我已经很满意了。起初,我跟大家一样,以为这只是设备制造商的忽悠而已。

5G的第二个指标是迟延(英文名为latency)。速率指的是传输的速率,传输得再快,如果信息处理得慢,总体还是会慢的,这就是网络的迟延。5G的迟延指标是1毫秒。1毫秒也就是千分之一秒。

2015年的巴塞罗那通信展,让我见识了这两个指标的管用之处。我看到了5G的试验床 (Test Bed),这不是一个真的手机,真的手机不会做得那么大,但是它模拟了真的5G手机的性能和5G网络。

这个试验床模拟了人们使用5G的情况。有一个演示是用5G操控挖土机,很生动地展示了5G的技术特性。我受邀坐在一个像驾驶室一样的控制系统面前,戴上眼镜,看到的就是一千公里以外的施工现场,我开始操作,将手这么一抬,一千公里以外的挖土机就开始挖土了。我再次将手举起来,土就装到车上去了。这下,我明白了5G为什么要制定那么高的速率和迟延的指标。当时我就在想,这要是放在军事上,以后打仗就不要人了,人们坐在房间里指挥若定,坦克自己开,自己去打,多厉害。

进一步想象,利用5G,外科大夫可以在欧洲操纵一个在非洲的机器人,让这个机器人给非洲的病人做手术。这个当然需要传输速率非常快,迟延非常短。

再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Google的自动驾驶汽车已经可以在地面上开了。自动驾驶汽车将来无疑会大发展,但是,自动驾驶汽车还是在拷贝人的行为。它通过大量的雷达、传感器、摄像头,将周围的环境反应过来,比方说看到红灯亮了,它就自动停下来,绿灯亮了,它就继续前行。看到有车了,它就会踩刹车。它完全模拟了人的动作。

现在出来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英文叫Connected Car,有人将它翻译成“联网汽车”,有人将它称作“互联网汽车”。不管怎么称呼,就是将汽车联到网络里面去了,而不仅仅是模拟人来驾驶。这比自动驾驶又进了一步。它通过云来控制。所有的设备都联在网络上,通过网络来自动地调节整个交通状况。如果真的实现,将来也许就不需要红绿灯了。也就没有了交通拥堵。也许将来,不管我们有生之年能否看到,自动驾驶汽车会是合法的,而人工驾驶汽车却是非法的。因为联网,不可能是一个人联网,而是大家都来联网。

微信时代,运营商会死吗?

移动互联网的架构,我认为由三个部分组成。一个是网络连接,一个是移动终端设备,一个是应用服务。也有人认为可以分成4个部分,网络连接可以分成网络设备制造商和网络运营商,比如华为、爱立信属于网络设备制造商,而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就属于网络运营商。不管怎么划分,还是离不开网络、终端、应用这三个主要环节。这三个环节形成了移动互联网的生态系统,互相依赖。在我看来,这三个环节没有主次之分,也没有哪个环节是整个生态系统的中心。运营商只是网络连接这个环节的中心,手机制造商在手机制造方面完全就是自成体系,与运营商形成互动关系。

一开始,运营商很不习惯。几年前,当iPhone刚出来的时候,有一次,我跟英国运营商沃达丰的CEO在聊天。我说:“我们很多的用户都在用苹果的手机iPhone。”沃达丰的CEO说,“我们沃达丰的许多用户也在使用iPhone,不过,苹果公司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是苹果的用户在使用中国移动和沃达丰的网络。”猛一听,怎么这样别扭?我们的用户怎么成了苹果的用户?仔细一想,这就是事实。以前,电话机只是电信网络的终端,只是整个网络的末梢而已。但是现在情况变化了,不仅iPhone可以在Wi-Fi下独立工作,苹果的App Store跟运营商完全没有关系,它可以自成体系,自己收钱了。

以前在WAP时代,我们的移动互联网是一个带围墙的花园。所有的服务提供商和内容提供商都要经过运营商的同意,移动运营商还要帮助它们去收钱。现在的OTT几乎完全是从运营商的头上跳过去了。这也是此次运营商转型非常痛苦的原因所在。运营商已历经几次转型,从电报到电话,从固定电话到移动电话,转型都非常顺利。这是因为在整个价值链当中,无论是电报、固定电话、移动电话,无论是话音时代还是短信时代,它都是以运营商为主体的。现在,变成没有中心了,或者有三个中心了,运营商也就丧失了很多优势。

很多人都来问我“运营商会不会死?”理由就是现在大家都在使用微信,就不用短信了,甚至将来可能连话音都不用,运营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个倒不用担心,因为运营商是主管网络连接的,只要还需要网络,就总是要有人来连接网络。虽然微信可以替代话音和短信,但是同时它也增加了运营商的流量。用户的平均流量,从原来每人每月的20多兆,变成了每人每月700-800兆。作为营运商来说,不仅要继续修路,还要将路修得更宽。

其次,运营商也必须转型。同样是修路,在话音、短信时代,运营商好像在经营一个铁路公司,铁路是它建的,铁路上的火车跟它是一体的。铁路上的东西也是它卖的,外人几乎没办法介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运营商好像是在经营一条公路。公路是你运营的,但是跑的车不是你的,谁的车都可以跑,微信可以,微博也可以,滴滴打车也可以。运营商的首要任务是把路修好,保证大家的车辆能够快速、畅行无阻。所以,运营商不仅不会消失,而且对它的要求只会更高,但是,运营商必须转型。

那些年,我们曾经犯过的错误

说到移动互联网,必然绕不过微信平台。好多人问我:“你用不用微信?”我一开始总是坚持不用。总是说:“很抱歉,暂时还没有。”就这样坚持了好几年,后来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跟大家好像有点格格不入,没办法联系了似的。本来有些朋友已经不用短信,为我还专门给我发短信,我就觉得怪对不住人家。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也就开始用微信了。

微信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魅力?

微信几乎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人们去旅游的时候,旅游不重要,把旅途的人和物拍下来才更重要;吃饭的时候,吃什么不重要,把吃的拍下来跟大家分享更重要。微信确实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会有一种失落感。

每年的春晚最能反映这个趋势。2005年央视春晚有一首孙悦演唱的歌曲《彩铃声声迎新春》,我听了之后甭提多高兴了。我在员工大会上说:“瞧!春晚上都有《彩铃声声迎新春》这首歌……”一直到2014年春节,央视春晚还有一首歌叫做《群发的短信我不回》,可能大家没什么反应,但是我听了很兴奋,因为春晚都在说“群发的短信我不回”,那就说明大家还是收到很多的短信嘛。可是到了2015年的春晚,这次是真的换了主角,到处都是拿出手机“摇一摇”。好像没有短信和彩铃什么事儿。

另外一个就是移动支付。我对移动支付的感触非常深。运营商可以说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我们想搞移动支付很早了,早在九十年代香港有了八达通之后,我们就有个愿望,将八达通植入到手机里该多好。香港的八达通卡类似于内地的公交卡,我们想,要是把支付卡做在手机里,就方便多了。后来,我们就一直在做这方面工作,但是一直没有大的进展。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争论技术。我们在争论是用RFID好,还是NFC好?是2.4GHz好,还是13.56MHz好?我们整天在争论技术。而实际上,无论是阿里巴巴、腾讯,它们做的移动支付,没在管什么技术,至少在运营初期是如此。它们用最简单的方法,就将在线支付给完成了。现在,它们又在用大送红包等各种手段,以增加新用户。你看,很快,它们的移动支付就在用户中迅速得到普及了。

这是个深刻的教训。当我们在争论什么技术最方便时,我们实际上并没有考虑到如何去开发新的应用。事实上,当我们刚开始开发移动支付业务的时候,人们乘坐地铁还是每次都排队买票的。当我看到大家习惯性使用一卡通来通勤的时候,我就知道,运营商发展以一卡通为目标的移动支付的最好时机已过。

有人问我,“你是否为此感到惋惜,是否为此感到遗憾?”我的回答是:“我从未为此感到惋惜和遗憾。技术在发展,生活在变化,正是有了这种竞争,这种替代,才推动技术的进步。”我很喜欢法国人的那句口头禅: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当我们遇到困难,当我们遇到大的转折的时候,其实,我们不需要后悔,也不用去说很多的豪言壮语,我们只要说一句: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未来手机3个趋势:大屏幕、可穿戴、电池

我要重复一下:手机制造商今天谁进来都不嫌晚。如若不相信,十年之后,回过头看看。

今天,中国品牌的手机无论在质量、价格、性能、外观等各个层面,都取得了突飞猛进的长进。这是我们过去几年所取得的成绩。几年前,我们还在抱怨,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手机制造基地,但是我们都在做贴牌,在给别人做代工。但是今天,中国品牌的手机已经在国内、国外都有了很大的影响力,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对此,我向手机制造企业表示祝贺。

但是,我们总是要前进。

我跟国内好多手机制造商的朋友们说,假设我们的手机没有大的技术变革,都在安卓系统上比谁做得更大,比谁做得更便宜,比谁的漂亮,在这方面,我们的国内制造厂商肯定占据优势,而且越来越占优势。这个市场也很大,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们的目光应该更远一点,我们要瞄准新一代的手机。

要说今天的手机有什么问题?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雷同。以前我用眼睛的余光就能看出来你在用谁家的手机,今天你给我拿个放大镜,我也未必能看出来——如果将它们的商标都遮盖起来的话。

所有的手机都在用同一个系统——安卓,极个别的在用WINDOWS。

所有手机的芯片,以前全是高通的,现在虽然增加了几家芯片厂家,但还是高通为主。

元器件是一样的,面板是一样的,其他各种元器件都是一样的。

同样的操作系统,同样的元器件,同样的芯片,要做出不一样的手机?太困难。

况且,我们又都在等待划时代的新的手机出现。

我在世界各地,只要逮住机会,就呼唤新的、革命性的手机产品出现。iPhone自从2007年问世已经那么多年了。让iPhone一直这么傲娇下去,业内人士都觉得有点不甘心。于是,很多人又问我,让我描绘一下什么是革命性的手机,包括富士康的郭台铭先生,他几次三番都问我,“您给说说看,什么是一个划时代的手机?”

我当然不能够描绘革命性的手机产品是什么。但是,我认为以下这3个趋势是非常清楚的。

第一,大屏幕。屏幕应该是越做越大。特别是4G以后,阅读和视频作为最主要的功能和服务,那么必定要将屏幕做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可以把iPad取代。同时携带一个iPad和手机,就够不方便的,其实它们的性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显示屏的大小。现在,手机的屏幕越做越大,从3吋,4吋,5吋,6吋,但无法做得更大了。我看到一个7吋的手机,普通的一只手已经拿不住了。最后怎么办?只能将它折叠起来,或者卷起来。我已经在巴塞罗那看到过样机了,平时它是一个普通的手机,看视频的时候,将它打开,就变成了一个PAD。当然,目前它的成本很高,耗电很厉害。但我觉得大屏幕绝对是一个趋势。

第二,可穿戴。可穿戴的发展方向如何?究竟是没有手机了,将手机全部戴在、穿在身上了?还是将手机作为主要的部分,另外连上一些像电脑外设一样的附属的穿戴设备?这个目前还没有统一的结论,有待观察。但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可穿戴设备犯了同样的毛病——雷同。全都是手表或者手环,全都是显示走了几步路、心跳有多快,血压有多高,或者训练状况怎么样,所有的可穿戴设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般的人戴两三天还可以,戴一星期以上就不戴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可穿戴是一个方向。

第三,大容量电池。我不相信电池就攻不破。现在的手机电池存在很大的问题,每天要充一次电,甚至一天要换两块电池。如果充一次电只需要花5分钟的时间,它就可以续航一星期或者一个月,有没有可能?我觉得完全有可能。但是这不是取决于我们的工艺,而是取决于我们的材料,我们需要开发新的材料。

所以,什么是划时代的手机,我说不上来,但是这几个方向是明确的。而要解决这几个方向,靠一般的节约成本和小打小闹的创新是不行的,必须要在根本上创新。

所谓根本上的创新,就是从基础开始的创新。第一是指操作系统,适应新的性能必须要有新的操作系统;第二,是芯片,要开发更好的芯片;第三,最重要的是材料,必须有新的材料。

(本文整理自王建宙2015年3月24日在中国金融博物馆“江湖沙龙”的演讲《移动时代如何生存》)

王建宙: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公司前董事长、党组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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