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白,所说的话就叫白话。该写的人太多,每人限定千字之内,一是我别饶舌,二来让买书人能少花点儿就少花点儿。这就是聊天儿,茶余饭后添一点儿谈资,北京人管白话叫白活,我今年六十有五,还真是白活!虚度年华,倒也阅人无数,一一道来,请列位看官上眼。
排名不分先后,文字杂乱无章,您要从中悟出些什么,那我就没白忙活。
忆刘炽
我和著名作曲家刘炽是忘年交。忘到什么程度?有一回在我家楼下和编纂《俄华大辞典》的刘光洁教授一块儿喝点儿小酒,我女儿找我来了,当时萌萌才五岁,说爸爸我妈让你少喝点儿!你猜刘炽说什么:小妹妹,叫大哥!这也太没溜了,这还是写《我的祖国》写《让我们荡起双桨》写《英雄赞歌》的刘大作曲吗?也太淘气了吧?萌萌也傻,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叫了声大哥你好!刘炽哈哈大笑,说不能白叫,大哥给二百!醉了,醉的一塌糊涂……
要是不淘气,就不是刘炽了。他老人家光临寒舍,见我书柜里有《辞源》《辞海》,意味深长地说:小子,这就是银行啊……刘炽老一身幽默,交了不少好朋友。画人民币的罗工柳,研究楚辞的文怀沙,门口卖白菜的河北老张,传达室的天津卫,烧锅炉的老李,还有国家领导人……你让他作曲,行!就是别催,催急了他就骂人,写出来就是传世之作!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玩儿的老顽童。有一回让我猜谜,谜面是三千佳丽无颜色。我茫然,他坏笑道:铁杵也能磨成针!还有一次让我对对子:谢添添酒谢谢谢添添酒,这他妈简直就是绝对!又出一上联:慢车站站站,有名词有动词,我对:新婚日日日,他首肯。他是我们文工团的老团长,见我们小哥们儿上班喝酒,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写一纸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吓得我再也不敢放纵。
和刘老对酌太紧张,他老人家八十岁的高龄二十岁的心态,喝着喝着就唱上了《陕北道情》,直唱得热泪盈眶,老泪纵横。老人有太多太多的委屈,他这辈子毁就毁在女人手里……
追悼会上,我给刘老跪下了!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刘老是我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条大河波浪宽,刘老,认识您我三生有幸!弟子不才,遥拜您在天之灵……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矿山诗人张枚同是我的老大哥。他毕业于山西大学音乐系,是翻译《外国民歌200首》的女教授邓映易的高足。一九八二年,我去大同煤矿体验生活,老大哥买了十几个罐头招待我,那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当时的大同赤贫,连一棵青菜都见不到,他可以说是倾家荡产安排晚饭,让我一口酒都难以下咽!
老大哥就是老大哥,他和作曲家谷建芬合作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听了让人心热: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暧风轻轻吹……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老大哥直抒激情,藏匿了所有的形容词,用白描的笔法刻划了赤胆忠心的热血沸腾!
再过二十年,我们又相会,他已经是大同煤矿的工会主席,沾了改革开放政策的光,矿上盖起一座文体中心大厦,十分气派!我被张主席邀请去讲课,都讲了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背了半只羊,坐软卧返回北京。张枚同把一切都要做到极致,正像他的歌词一样,看似平平常常,实际上大有深意。
张大哥老俩口都是作家,儿子是先锋派诗人。两代人有代沟,不尽相同的观念产生了悖论,张枚同写《矿山的女人》,儿子不屑一顾,写《无题》,在张大哥眼里属于狗屁不通之作,爺儿俩磕磕碰碰,嘻嘻哈哈,说归说,闹归闹,儿子在北京给老爸老妈置了一所新房,大孝子啊!
张枚同如今已年届古稀,他又迷上了作曲,由他作词作曲的山西民歌风《矿山的年》融入诸多原生态音乐元素,淋漓尽致地把火爆的年味儿呈现在舞台上!他和煤矿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几十年的沉淀造就了他的矿魂,在时光长长的巷道中,他是一名会写诗的矿工,他从地下捧出辉煌的太阳!
张枚同,我的矿工老哥,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在机关的许氏传播
许传播是我在煤矿系统见过的一个文化奇才!他口才木讷,却金石篆刻一绝!他是部里的机关党委书记,却著书立说;他日理万机,却每星期跑古玩城拣漏和马未都比肩;他还是煤矿文联主席,书法一流让人赞叹不已!他一九四四年生人,已过古稀,朝气蓬勃,看到他才懂得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他还集邮。全世界硕果仅存的黑便士,他有!所有关于手的各国邮票,他珍藏!他为一枚珍邮能倾家荡产,他把收藏当作生命的一部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你看看他的手就知道一篇《洛神赋》从头至尾篆刻下来有多少艰辛,多少心血,多少构图,多少伤疤!白石老人说过:吾画不如字,字不如诗,诗不如印……老人号称三百石印富翁,而许传播岂止三百印,三千印都打不住!他的篆刻多种多样,有阴有阳,有字有画,画中有字,字里有画,有魏晋风骨,有摩崖石刻;有佛的淡定,有人的气场……就像一幅历史长卷,让你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他倾注的是对五千年中华文化的敬畏;他循规蹈矩,他不破不立,一把刻刀在手,风云变幻在胸;拢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上刀端,这是他的深刻,也是他的人品!
那年我们学习模范人物,机关党委搞“就在咱身边”活动,一位郑姓女中豪杰,优秀党员得了奖,欲捐助社会……许书记大发雷霆:不许捐!都给我吃了!我们共产党要有党性原则,我们更有人世间的真情!在座的人们为许书记的这番肺腑之言热烈鼓掌,郑老师泪如雨下,连连鞠躬……
许传播是这样的人,他目光如炬,他心底无私天地宽!
从太阳故事里走出的曾静
曾静是个在黑土地长大的东北姑娘。出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她成名很早,一曲《沈阳啊沈阳》让她风靡一时。有时候就是这样,成名曲不一定是最好的。她是沈阳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她的歌唱事业从美声开始,是吃黄油面包的是唱咏叹调的是浸润着古典音乐的才女!
认识曾静,是听《二泉吟》——风悠悠,云悠悠,凄苦的岁月在琴弦上流……我的心醉了,太好听了,听出了故事,听出了苍凉,听出了幽怨,听出了一位流泪的盲人把光明追求……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世界大指挥家小泽征尔的一句话——听《二泉映月》得跪着听!这是音乐对音乐的敬畏,这是对曾静演唱风格最好的诠释。后来,曾静又推出了《一梦千年》——红酥手,黄滕酒,婉约的宋词是一杯线装的酒……这才叫国学!让于丹之流颤抖吧——假国学可以休矣!
一九九六年,曾静只身闯荡京城,恰逢中国煤矿文工团推出歌舞诗剧《日出印象》,主题歌《太阳的故事》由曾静演唱。曾静是谁?她从哪里来?文工团歌唱的多了,哪儿就轮到你了?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曾静哭了,擦了擦眼泪,曾静唱了,这一唱就是女中音的华彩——这一个故事讲了一辈又一辈,隆隆的日出印象着孩子眼里的向日葵!也许你不知道,太阳也会流下眼泪,也许你不懂得,心儿也会很累很累……最后是把八百万煤矿工人唱哭了!曾静成了矿工歌唱家!
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果曾静当年打道回府,如果曾静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如果……但,历史没有假如,她还是她,还是那么谦逊,还是那么低调,她唱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只是想说:我是矿工的女儿,我愿为矿工歌唱……
于是,她被黑哥们儿授予荣誉矿工!
亲亲的娘家人
中国煤矿文工团一九四七年诞生于东北黑龙江鸡西,比共和国出生得还早。风风雨雨近七十年,我们和鸡西血脉相通,一天不能忘怀!鸡西老工会主席赵明生是我好友,他人高马大,平易近人,两袖清风,一身正气!那年我和老伴去鸡西采风,赵主席老两口全程陪同,从桦木林场到兴凯湖,品黑瞎子果吃大白鱼,宴席间赵主席说:我们鸡西人跪着刨煤,站着做人!给我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刻印象……
我的小朋友夏云是鸡西電视台的主持人,他主持一档《夏云读报》栏目,纵观天下事,语不惊人死不休!夏云学习刻苦,博览群书,过目成诵,好生了得。我突然发现黑土地不光生长大豆高粱,也生长人才,生长志气,晚生后辈自强不息,是黑哥们儿的骄傲,他们总是在最黑暗的地方采掘光明!
我不得不说说鸡西工会女工部部长阎大姐,阎部长纯朴无华,素面朝天,座谈会上,她说:我们矿上有位家属新婚不久,爱人不幸在井下事故中遇难,矿工会给了她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公婆劝儿媳再往前走一步,儿媳哭诉,您二老的儿子走了,我就是二老的亲闺女,钱我一分不要,我替死去的丈夫给您二老尽一分孝心,我给二老养老送终……说到这儿,阎部长哭了!在座的矿工兄弟都哭了!我也泣不成声……这就是鸡西人,这就是共和国的液压支柱!这就是我的亲亲的娘家人!
鸡西煤矿是全国最穷的大矿,曾经十几个月开不出工资,矿工朋友们照样出勤率百分之百他们出大力,他们流大汗,就是不流泪!他们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中流砥柱,共和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酸菜白肉开锅烂,大碗喝酒一口闷,威风凛凛的东北虎,个顶个的硬汉子!
我亲亲的娘家人啊……
白云海:男,1950年出生。原为中国煤矿文工团创作室副主任。中国煤矿作协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迄今发表作品700多万字,并多次在全国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