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教室

安德鲁·克莱门斯 著

除了泰德之外，知道亚普莉尔一家事情的只有米切尔夫人一个人，而她承诺过不会告密。

到了周五早上，泰德跺着脚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对米切尔夫人是那样气愤，以至于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同时，他对自己也充满怨恨，他多希望自己对米切尔夫人撒了谎啊。他应该简简单单撒个谎，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上课时，泰德心烦意乱，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这一切，米切尔夫人都看在眼里，她把他叫到了走廊里。

米切尔夫人试着用积极的语调开始谈话：“昨天我们有机会交谈，你能对我坦诚，对此我很高兴。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会为你保密的。”

泰德嗤之以鼻：“你撒谎。我知道林伍德副警长去过那里了，我今天早上看到轮胎印，还发现了这支铅笔。而且他们已经走了。走了，都是因为你！”

米切尔夫人立刻握住泰德的双手，泰德想要甩开，但她坚持握住：“泰德，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昨天晚上，我什么事都没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丈夫都没说。”

泰德摇头，好像没听清一样：“什么？”他看着米切尔夫人的脸，他知道她没撒谎，是自己误解了她，泰德感到心痛。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你……”

米切尔夫人摇头。泰德顾不上说道歉的话，脑海中又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了，他焦急地说：“那么出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警察会出现，把他们都带走了呢？”

泰德决定回去查看一番。

周六早上，泰德早早起床，骑车赶往安德森家的农场。

在进入房屋之前，泰德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地上的车辙是由两种不同的车压出的。

进入房屋后，他看到厨房还是老样子：开罐器放在灶台上，水槽边的水瓶空着，他带来的东西——炖牛肉罐头、汤罐头、速溶咖啡、固体酒精、火柴几乎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灶台上的柜子里。

在阁楼上，泰德有了意外的发现：在堆满破旧物品的阁楼里，所有的东西都落满灰尘，蜘蛛网上沾满苍蝇、飞蛾的尸体，只有西北方的窗户一尘不染。

泰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把椅面已经下陷的扶手椅放在窗前，旁边的地上有布条，是擦玻璃弄脏的。椅子一侧的扶手上有本老书，是露依莎·梅·奥尔柯特的《小妇人》。

泰德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方，这是亚普莉尔的藏身之处，只属于她一个人，亚普莉尔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小小的家。

泰德坐下来，透过阁楼的窗户向外看去，他知道亚普莉尔怎么会看到他进来了，第一次来的那个下午，他本来是想悄悄潜入的。透过粮仓屋顶，他还能看见自己离开时从草丛中踩出的路。

泰德的心情很复杂，他感觉自己和亚普莉尔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也许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他很想当面与亚普莉尔说声再见。可是，她消失了。

日子一天天地继续，周日，周一，周二……依旧没有亚普莉尔一家的任何消息。

泰德心烦不已。

这天，泰德打算再到安德森家的农场查找线索。他以最快的速度骑着自行车到达农场，冲进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三十三分钟后，他依然毫无收获。

他站起来，准备走出去，骑自行车回家。但是当他一只手握住地窖的大门把手时，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厨房灶台。

忙乱之中，他竟然忽视了一个重要线索：有些东西不见了。

开罐器不见了。水槽边呢？那个空水瓶也没了。

泰德迅速走到灶台位置，伸手拉开橱柜门。固体酒精、速溶咖啡、火柴、炖牛肉罐头、面包、汤罐头，都不见了。

泰德盯着柜子底部垫放的红白格子纸，突然发现：在垫纸前端突起处，有一小片深棕色的纸——只有一个角露在外面。

有人在包装纸内侧写了字，用的是蓝色圆珠笔，是流畅的手写体，字迹呈圆形，很整洁，但只有寥寥几语。

我们在附近。

最后一个字是一个月份，同时也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April（亚普莉尔）

附近，那就意味着另一座空房子。泰德知道这里还有另外两栋废弃的农场房屋，都不到一英里远，一座沿着2号公路往东，一座往西。他们一定是去了其中的一座。

但是哪一座呢？

他冲出厨房，直接上了阁楼，跑到亚普莉尔的那个窗口，抬起框格，探出头左右看。

看到了，是科辛斯基家的农场，那里一派荒芜，而且离得并不太远。

泰德笑了。制定紧急逃亡计划以防必要之需的一定是亚普莉尔，她早就找到了另一处藏身之地——沿着公路一直走，就是从这扇小小的窗口看出去找到的。

泰德确定那三人现在就在那座农场房屋里，如果他们还没走的话。

亚普莉尔想要自己去找她，还有她的家人，所以她才会留下字条。而他确实找到了。

亚普莉尔知道自己还想给他们提供帮助。而他也确实这么想。

但他们需要的是怎样的帮助呢？

当然了，他可以继续偷些食物来给他们，但这就像是篱笆桩断了拿布基胶带去粘。他们需要的是彻底的修补。

他们的问题在泰德看来如此庞大复杂。就他自身的技能、天赋和经验来说，要为他们找到解决之道远远不可能。

泰德觉得很无助。他慢慢地走出房屋，心情低沉到了谷底。但当他走上隔板台阶，沐浴在下午的阳光之中，他决心放弃一些想法，放弃无用的骄傲——所有事情必须一个人完成，当一个孤胆英雄，这样的想法他放弃了。

他大声说：“我需要的是帮助，这件事我需要有人帮我，很多很多的帮助。”

泰德骑车返回镇子。骑到大街上时，他已经选好了助手。那人，他信得过，有经验，也明白一诺千金的意义。

决定寻求他人帮助之后，泰德骑车回到了学校，把消息告诉了米切尔夫人，并希望她能提供帮助。

泰德说：“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真正帮到他们吗？他们需要的是什么呢？”

米切尔夫人停顿片刻，说：“我想他们需要的和所有人一样，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有学校和杂货店的地方，一个能够提供工作的地方，一个能够抚养一家人的地方，一个受人尊敬的地方。”

泰德立刻想到普拉兹福德镇。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家啊，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泰德高兴起来，他喜欢这个主意，非常喜欢。

回到家里，泰德问了家人一个问题：如果有陌生人需要暂住在家里，家人是否愿意？

妈妈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我们楼上的房间全都空着。六七个人我们还是能照顾的，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供他们吃喝。”

妈妈的话让他很受鼓舞。

第二天早上，泰德用最快的速度来到科辛斯基家的农场。

这个地方看上去既凄凉又破旧，亚普莉尔和她的家人果然在这里。

泰德推着车绕到房屋后面，他一眼就看到站在后门廊下向他轻轻挥手的亚普莉尔。

泰德走过去，向女孩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女孩说：“我们会尽快离开，只要妈妈恢复过来。我能应付。”

亚普莉尔说到自己能应付的时候，泰德心想，她就和我一样，什么事情都想自己做。

泰德说：“你知道吗？需要时可以寻求别人的帮助。现在你正需要帮助，尤其是你的妈妈。”

“我们不需要任何帮助。”

“好吧。”泰德准备骑自行车回去了，亚普莉尔追了上来。他转过身，对女孩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件确定的事。你和你妈妈、弟弟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搬进一座真正的房屋里住下来。不然，你妈妈会有麻烦的，而这主要是因为你和亚迪。父母不能不送孩子上学，或者让孩子待在没有水、没有电、什么都没有的房屋里，这样做是违法的。警察会把你们带走的。”

亚普莉尔慢慢点头，虽然她的表情显得很勇敢，但泰德确信她吓坏了。

亚普莉尔小声说：“所以……你有什么主意吗？”

泰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主意就是，我晚点儿带我妈妈一起过来，我们会开着货车来，我妈妈会邀请你们一起到我家农场住一阵子。”

亚普莉尔摇头：“她不会答应的。而且如果我告诉妈妈你们要来，她会逃走的。”

泰德耸耸肩：“那就别告诉她，让她留在这里。你和亚迪告诉她，你们真的想离开这里去哈蒙德家，就当是去做客。”

“瞒着我妈妈？你不了解她，她会发疯的。”

泰德觉得自己必须强硬，差不多要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她需要帮助，这样她才不会害怕，不用为任何事情担心。”泰德想了片刻又说，“也许你不用告诉她我们要来，我和妈妈就突然出现。但是你还是可以按照自己觉得最明智的想法做。”

泰德约定四点钟过来，然后微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回到学校，泰德将想法告诉了米切尔夫人。然后，他借了米切尔夫人办公室的电话，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了妈妈。

凯瑟琳·哈蒙德非常同情他们。“那些可怜的人儿，”她说道，“他们一定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情！”

接着，泰德又向其他人拨打了电话，所有的人都做出了积极而热情的回应。

他很高兴，事情就要好起来了。

然而，泰德不知道的是，妈妈接完电话之后，又打了四个电话。

镇长德尔玛尔·布里斯林接完电话之后，也打了六个电话。

他们都尽力准备着，准备用盛大的仪式欢迎那位死亡士兵的遗属。

街道上热闹非凡，人群涌动。县际公路拐往小镇大街的路口拉起了一条40英尺长的帆布横幅，上面的文字足有两英尺高，写着：

欢迎泰勒一家，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这是镇长德尔玛尔·布里斯林的主意。一号教室的孩子们用一张张彩色广告纸板拼成了一句话：

一号教室欢迎你们！

横幅、街道两边夹道欢迎的人群、挥舞的旗帜、惠顿高中军乐队演奏的《星条旗永不落》乐曲，这一欢迎仪式是如此的盛大、热闹，但这一切泰德并不知道。

因此，当货车停在街道上，他从车上下来时，他看了看四周，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说：“真是难以置信，这……谢谢你们，但那家人已经走了。所以……我很抱歉，但真的很感谢你们。谢谢！”

泰德退回车上坐下，关上了车门。货车慢慢地掉头，开走。

人群慢慢退散，令安德森惊讶的是，没有人口出怨言。普拉兹福德镇的生活很快就回归日常。

当天晚上，八点半左右，泰德接到了一个电话。

“泰德吗？是我，亚普莉尔。”

“我正坐在姨妈的野营车上。快到科罗拉多州了。”

“哦。”泰德不知道该说什么。

亚普莉尔说：“抱歉四点前没给你打电话。我妈妈不让，她还是有点儿吓坏了。她说：‘不，我们有亲戚，而且住得很近，所以我们不要麻烦这里的人们。我感觉糟透了，因为我知道你会按时过去。十点钟左右我们就离开了那里。萝丝姨妈人真的很好，她要我们和她一起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泰德说：“听到这些我很高兴。”他确实很高兴。

（完）

（《一号教室》由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