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隽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题记
近日来天气潮湿。
若是走在街上,指尖便仿佛沾了水一般湿冷,凉意盘绕而上,手指便微微地显得僵硬,下意识弯曲手指的时候却又舒缓了些许,不久又漫延开来了。这倒不像在冬天,北风的寒意是那样刺人的,刮过手背隐隐作痛。这湿冷是缠绵而温驯的。
晚上与黑暗独处时,我能在宁静中感受到阴冷的、蕴藏着满满的水分的空气就贴在你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覆盖、浸入你的肌肤,那种凉绝不是夏季冷风的清爽,是微腻黏人的。此时顿感自己仿佛一朵白色的野菌,长在古城墙角大榕树下布满苔藓的地方,长在森林深处的声声虫鸣里。于是我的心就沉进了这一片寂静里,默然谛听自己“窸窸窣窣”生长的声音。闭上眼,春天独有的乐音在耳畔萦绕不止,眼前便忽地飘进了一抹古朴的颜色:总是莫名其妙地让人回忆起儿时的红砖墙,墙顶生锈的铁护栏,闯出来的植物不是红杏而是一捧细碎的嫩黄野花。
那是前日去过的一条巷子。小巷很窄,却是一个很风雅的小地方,它躲在东山口繁华热闹消失殆尽的一隅。小巷的入口处,有一家花店。不,我说的绝不是那些门口摆满了招牌似的喜庆花篮的花店。他们的鲜花在灯下闪耀不属于她的媚人颜色,实则形容枯槁乃至奄奄一息。那家店没有店门,入口是园林里常见的那种拱门,隶书的店名高悬,竹青光滑的瓦和白色的砖只有隐居山间的人家才有。探头一望,店内大片大片的绿色,有鲜活的也有老成的。少有的反而是都市内极力追捧的矫情的鲜花。
走进小巷,两旁是一幢幢小洋楼,一侧是很明显是大费周章地翻新过的,崭新的瓷片纵没有阳光也泛着光泽。欧式的阳台上围着一圈黑色的铁栏杆,花纹复杂华丽。于是我不禁觉得这像从前欧洲皇室的乡野别墅,王妃拖着累赘的长裙摆眺望远处的阳台,每一处都不自然地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在小巷里反而像一个蹩脚的另类,打扰了这一方人间烟火深处的宁静。另一侧的小楼外有一堵红砖墙,抚摸上去很粗糙,反而有一种叹息似的深情。墙上攀着不知名的植物,枝条纤细,呈深棕色,硬币大小的叶子是霜叶的形状和颜色,无端地让人心沉静下来;又有俏皮的小花点点,散在墙头。那鲜嫩的浅黄无端地抽出了被我锁进“曾经”这个匣子里的,关于童话的回忆:天上有只调皮的狐狸,喜欢摘天上的星星,再偷偷地把它们撒一把在人间。当时听见只觉无趣,现在却被深深地触动了。
陈旧的红砖楼大多三层楼,裸露在外的空调架长了铁锈,悬空的铁楼梯也锈迹斑斑。我踮起脚尖使劲朝里望,看见二楼的房间空空荡荡,被漆得雪白却没有任何家具,仅有的只是薄薄的白布帘子罢了。如果这户人家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主人,久久伫立在窗前沉思,那便是能够装点梦境的画面了。
——但我不敢奢望有想象中的那位女主人一样的美貌。我只是渴望,在这种季节,住在这样的小楼里。深巷的寂静,和着吹来湿气的凉风,偶有树叶飘落的声响。诚然,广州的初春,树叶会在几个星期之内变黄,凋零,再长新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三个季节的风景。夜里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仿佛身处苔藓森林间的湿润里,听生长的声音:绝不仅仅是蘑菇闷在阴影里的声音,还有枝头的新叶,也许还有窗台花盆里的花苞。早晨,有太阳的时候,阳光会落在窗前,不是湿漉漉的,是微凉的,是可以融化在你的皮肤上的。她轻飘飘落在你的睫毛上、眸子里,再一直滑落到脚踝处。那种湿气的恼人便都不见了,融化在了阳光的温度里。而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很慢,似被春雨绊住了脚步。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走在巷里,我仿佛真成了小楼窗台上的诗人,看着捧了一簇杏花的姑娘,在春色里,踏着闲懒的步子,就这样,向我,向更远、更深,春色更浓、时间更慢的深巷走去。
就这样,与都市所谓高效而廉价的浮华渐行渐远。
(指导老师 丁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