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炯炯 刘满
内容摘要:甘肃永靖炳林寺石窟周边的交通问题是丝绸之路东段交通路线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唐代凤林关不在原甘肃永靖县城所在地莲花城(现已没入刘家峡水库中),而在原永靖县唵哥集附近(现亦没入刘家峡水库中,即刘家峡水库蓄水前银川河入黄河口处)。吐蕃所建的河桥,不在“炳灵寺不远的黄河上”,而当在今青海兴海县曲什安河入河口处的曲什安乡附近的黄河上。法显《佛国记》中所载的养楼山,亦不是指今扁都口一带所在的祁连山脉东段,应当是今青海大通县境内的北川河与东峡河交汇处的元朔山。
关键词:炳灵寺;凤林关;河桥;养楼山
中图分类号:K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5)06-0054-09
On the Traffic Problem around the Binglingsi Grottoes
WU Jiongjiong1 LIU Man2
(1. Institute of Dunhuang Studies,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20;
2.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00)
Abstract: The traffic problem around the Binglingsi Grottoes in Yongjing, Gansu is an integral part of the research of the traffic routes on the east section of the Silk Road. The Fenglin Pass of the Tang dynasty was not established in Lianhua City(the previous seat of Yongjing County, now submerged in the Liujiaxia Reservoir), but nearby Angeji in Yongjing(now also submerged in the same reservoir at the junction of the Yinchuan River and the Yellow River). The bridge across the Yellow River built by the Tibetans was not nearby the Binglingsi Grottoes, but near todays Qushian village at the estuary of the Qushian River in Xinghai County, Qinghai Province. The Yanglou Mountain recorded in Foguo Ji(Record of Buddhist Countries)by Fa Xian is most likely Yuanshuo Mountain, located at the junction of the Beichuan and Dongxia rivers in Datong County, closer to Qinghai than the east section of the Qilian Mountains around todays Biandukou.
Keywords: Binglingsi Grottoes; Fenglin Pass; Heqiao(Yellow River bridge built by the Tibetans); Yanglou Mountai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读李并成、马燕云《炳灵寺石窟与丝绸之路东段五条干道》一文(以下简称《李文》)[1],受益匪浅。该文给丝路东段研究这一课题,提出了一些重要的问题,而且针对这些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历史上有名的凤林关、《新唐书·吐蕃传》所载吐蕃所建的河桥、《水经注》中所载的西秦乞佛飞桥、法显《佛国记》中的养楼山,等等。上述地名都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渡口、桥梁、名山和隘口,是丝绸之路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对这些地名位置的研究,关系到丝绸之路的交通线路,也关系到对《水经注》《汉书》和《法显传》等有关文献的解读。
一 唐凤林关不在原永靖县城的
所在地莲花城
《李文》在其第一部分“炳灵寺一带的黄河渡口、桥梁”中认为,唐代的凤林关、宋代的安乡关,都在今永靖县老县城的所在地原莲花城:“黄河下渡位于大夏河入黄河河口处,原永靖县老县城所在地,后为刘家峡水库淹没。古名凤林关、安乡关。《旧唐书·地理志》记,河州凤林县‘取关名也。唐释道世《法苑珠林·伽蓝篇》记:‘晋初河州唐述谷寺者,在今河州西北五十里,度凤林津登长夷岭,南望名积石山,即《禹贡》导河之极地也。晋之唐述窟即炳灵寺。北宋于此筑安乡关,并‘夹河立堡,以护浮梁(浮桥),通湟水漕运,商旅负贩入湟者,始络绎于道。可见当时这里的黄河上还建有浮桥。”[1]76
永靖县是1929年才设置的,治所在当时的莲花城。1962年,因被设计成为刘家峡水库的库区,所以将县治从莲花城搬迁到了今刘家峡镇。因此,《李文》所说的永靖县老县城所在地,当指今已没入刘家峡水库之中的旧县城莲花城。
关于唐凤林关的位置,从《嘉庆一统志》以来的各家著述中,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都不是那么具体,说法也不一。《嘉庆一统志》说:“凤林关,在河州西北”[2];《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说:“(甘肃临夏)县西北有凤林关”[3];《中国历史地名辞典》说:“在今甘肃临夏县西北黄河南岸”[4],《中国历史地图集》[5]所标位置大致与此相同;《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则并存两说,一说“在今甘肃永靖县西南七十里炳灵寺石窟河南500米阎王砭”,另一说“在今甘肃临夏县东北黄河南岸”[6]。
经过考证,我们认为唐代的凤林关,即宋代的安乡关,它的位置不在原永靖县治莲花城,而是在今甘肃积石山县银川河入河口的原唵哥集(今已没入刘家峡水库之中)。
《水经·河水注》在记载炳灵寺及其以东的黄河水道时,首先记载了唐述窟(今炳灵寺)及其附近的唐述水:
河北有层山,山甚灵秀,山峰之上,立石数百丈,亭亭桀竖,竞势争高……其下层岩峭举,壁岸无阶,悬岩之中,多石室焉……故《秦州记》曰:河峡崖傍有二窟,一曰唐述窟,高四十丈;西二里有时亮窟,高百丈……下封有水,导自是山,溪水南注河,谓之唐述水。[7]
所谓的唐述水就是从今炳灵寺石窟前流入黄河的大寺沟水。在记载唐述水之后,《水经注》紧接着记了两条由南向北流入黄河的水,一条叫研川水,一条叫漓水。研川水即今甘肃积石山县的银川河,漓水即今黄河支流大夏河。至明清时,在这两条水流入黄河的地方都设有渡口,在银川河入河口附近的叫唵哥集渡,在大夏河入河口附近的叫莲花城渡(又称哈脑渡,俗名尕脑河沿渡),因为两地距离相近,又都有渡口存在,故今人的研究中往往将两者混而为一。
关于研川水,《水经注》是这样记载其源流的:
河水又东得野亭南,又东北流历研川,谓之研川水。又东北注于河,谓之野城口。[8]
因为此条文意不通,熊会贞就作疏云:
河水又东[会](野亭水,水出)野亭南。又东北流历研川,谓之研川水。又东北注于河,谓之野城口。[8]140
熊氏对上述研川水一段记载的解读,是完全正确的。《水经注》所说的研川水,即今银川河,自南往北流入黄河,入河口在郦道元时代名为野城口,亦名野亭口。熊氏在《水经注疏》中考证“野亭”:
《通鉴》宋元嘉六年,秦南安太守翟承伯等据罕开谷,以应河西,乞伏暮末击破之,进至治城。治乃冶之误,冶、野音同,冶城即野城,亦即野亭也,在今河州西北。[8]140-141
这就说明,《资治通鉴》记述的“治城”,是“冶城”之讹,《资治通鉴》中的“冶城”,就是上引《水经注》中的“野城”,亦即“野亭”。这也说明,《水经注》在记述研川水时所说的野亭,早在宋元嘉六年(429)时就已经是黄河支流研川水(今银川河)滨的一个重要地方了,为兵家争战之地。
关于研川河入黄河口的野城口,熊氏在《水经注疏》中引用《宋书·氐胡传》的记载考证说:
会贞按:《注》往往亭城错出,此不必改。《宋书·氐胡传》,赫连定率部曲至治城峡口渡河。治亦冶之误,即野城口也。[8]141
宋元嘉八年(431),吐谷浑曾在此渡口邀击正在渡河的夏国军队,可见当时野城口不仅是一个重要地名,而且是黄河上一个重要渡口。夏主赫连定之所以到冶城峡口,就是为了“自治城济河,欲击河西王蒙逊而夺其地”,这就说明与这个渡口相连接的道路是通往河西地区的,而野城口(冶城峡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渡口。
关于漓水入河口今莲花乡一带,《水经注》记载:
河水又东历凤林北。凤林,山名也,五峦俱峙。耆彦云:昔有凤鸟飞游五峰,故山有斯目矣。《秦州记》曰:枹罕原北有凤林川,川中则黄河东流也。河水又东,与漓水合。水导源塞外羌中……漓水又东北出峡,北流注于河。[8]141,147
可知,《水经注》在研川水和漓水之间只记载了凤林山(今甘肃临夏县莲花乡的五女山)和凤林川(今甘肃临夏市银川河和大夏河入河口一带黄河两岸的川地,今已没入刘家峡水库)。在漓水入河口处,即今莲花城一带(刘家峡水库蓄水前大夏河入黄河口处),《水经注》没有记载任何城镇、聚落、渡口和桥梁。此外,从现存其它文献中,我们也没有发现明清以前有关莲花城渡的任何记载。反之,早在十六国时期,研川河入黄河口处,即今唵哥集附近(刘家峡水库蓄水前银川河入黄河口处),已经有一处重要的黄河渡口,即《水经注》所载之野城口,即《宋书》《通鉴》所载之冶城峡口。而在莲花城附近,当时既没有任何城镇和村落,也没有任何渡口或桥梁。两相比较,说明唵哥集渡是一个历史较悠久的黄河渡口,它的出现要远远早于明清时的莲花城渡。既然当时黄河上的渡口就在今唵哥集,那么到了唐代戍守渡口凤林关也就理应在此。这是我们认为凤林关在唵哥集的理由之一。
凤林山、凤林川、凤林县、凤林津、凤林关和凤林桥,是与凤林山有关的一组地名。从上面引述的《水经注》中知道,凤林山和凤林川早已见于《水经注》,是最早出现的两个地名。正是凤林山的原故,才将凤林山下黄河两岸的川地命名为凤林川。从现存文献记载看,凤林县的设置较晚,晚于凤林山和凤林川,早于凤林津、凤林关和凤林桥等几个地名。《元和郡县图志·河州下》记载:
凤林县,中下。东北至州八十里。本汉白石县地,后魏大统十二年,刺史杨宽于河南凤林川置凤林县,因以为名。仪凤元年,于河州西移安乡县理此,又名安乡,天宝元年改名凤林。[9]
后魏大统十二年(546),刺史杨宽设置了凤林县,因位于凤林山北、黄河南岸的凤林川里,故名凤林县。从时间上说,北魏凤林县的设置是546年,唐凤林县的出现是742年(天宝元年),两者相去约两百年。为了与唐凤林县相区别,《通典》、《太平寰宇记》将北魏的凤林县称之为凤林县故城。杨宽设置凤林县的546年,郦道元已经去世29年,所以《水经注》中没有任何关于北魏所设凤林县的记载。据《水经注》记载,凤林川是研川水和漓水两条水入河口之间黄河两岸的川地,也就是今甘肃临夏市银川河和大夏河两条河入河口一带黄河两岸的川地,现在已没入刘家峡水库之中。既然凤林县位于“河南”的“凤林川”,那么作为黄河边的一个县城,它的位置当在地处交通要冲的黄河渡口附近,因此,凤林县要么置于今银川河入河口附近的唵哥集,要么置于今大夏河入河口的莲花城。
在郦道元去世后的三十多年时间里,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因此地处西北边地的今银川河入河口和大夏河入河口一带,一般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杨宽是将凤林县设置在当时已经设有(野)城、(野)亭,而且已经是黄河重要渡口(野城口)的唵哥集呢,还是设在既没有任何聚落、也没有渡口的莲花城呢?以当时的人力、物力和两地当时的状况,杨宽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舍弃已有的城、亭和渡口等条件,在一个既没有渡口、也没有村落的地方去建设一个全新的县城和全新的渡口。因此,完全可以断定,杨宽设置的凤林县城不在莲花城,而是在唵哥集。一般说来,与渡口有关的关隘和县城都会设在渡口附近。如果渡口在唵哥集,那么与渡口有关的县城当然也就设在唵哥集附近;同样如果与渡口有关的县城在唵哥集,那么与渡口有关的关城当然也在唵哥集附近。这是我们的推理,也是我们认为凤林关在银川河入河口唵哥集的理由之二。
到了唐仪凤元年(676),朝廷将河州西的安乡县移到河州西南八十里的汉白石县境。天宝元年(742),又改安乡县为凤林县。这样杨宽设置的凤林县就被废弃了,它的名字从今银川河入河口黄河边的唵哥集,搬到了今河州西南八十里的唐凤林县。所以严耕望先生说:
凤林之名本在积石之东、河州之北至黄河地区,有凤林山、凤林川、凤林关、凤林津,北朝于此立县,亦以受名。唐世县废,其后移名于河州之西,但不害关津仍在河州之北也。[10]
尽管唐凤林县迁移到了新址,但与之相关的凤林津、凤林关等地名仍然留在了当年杨宽设置凤林县所在的今唵哥集,《法苑珠林》记载:
晋初河州唐述寺谷寺者,在今河州。西北五十里度凤林津,登长夷岭…… 南行二十里,得其谷焉。[11]
《法苑珠林》成书于唐高宗时,说明至少在唐代初年这个渡口的名字已经叫作凤林津了,而且这个黄河渡口就在今炳灵寺附近的唵哥集。成书约在唐开元二十六年(738)的《大唐六典》已将凤林关列为唐代七个下关之一,说明至迟在唐开元年间已在凤林津上设置了凤林关,凤林关当然也是位于今炳灵寺附近的唵哥集。关于凤林桥的建造年代史无明文记载,从高骈《寓怀》一诗的内容推断,当在开元天宝年间。有唐一代不仅沿用了凤林津、凤林关等地名,而且也没有改变这些地名的位置。这就说明,唐代时凤林津、凤林关的位置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还是位于今银川河入河口的唵哥集,这是凤林关在银川河入河口唵哥集的理由之三。《李文》说,凤林关位于“今大夏河入黄河河口处,原永靖县老县城所在地”,上述论证说明,《李文》的这一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另外,我们认为凤林津、凤林关、凤林县故城在原唵哥集的另一个理由,是冯国瑞先生在《炳灵寺石窟勘察记》中的记载:
至唵哥集,是个富有历史意义的集市,河边巨石上刻“凤林关”三字。在古代河上,是有桥梁的……《宋史·地理志》:“安乡关、旧城桥关,元符二年赐名。”金曰安乡关城。元升为县,元末废,唵哥城,跨河南北,遗迹犹存。[12]
冯先生考察炳灵寺途中,曾亲眼见到唵哥集黄河边的巨石上刻有“凤林关”三字,而且“唵哥城跨河南北,遗迹犹存”。虽然这些遗迹早已没入刘家峡水库,今天我们无从得见,但是冯先生的这些记载无疑是确实可信的,可以作为唵哥集就是北魏凤林县和唐代凤林关、津所在地的最好旁证。
二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的河桥不在
“炳灵寺不远的黄河上”
《李文》认为:“《新唐书·吐蕃传》载,开元二年(714)吐蕃负约,将兵十万渡黄河寇临洮,入攻兰、渭。宰相姚崇上奏,吐蕃本以河为境,‘乃桥河筑城,置独山、九曲二军,距积石二百里,今既负约,请毁桥复守河如约。诏可。这一桥梁无疑亦置于距炳灵寺不远的黄河上。”[1]76-77这里《李文》既没有征引其它文献,也没作任何的论证,径自就说唐时吐蕃在黄河上修建的桥梁在距离炳灵寺不远的黄河上。
《李文》引述的《新唐书·吐蕃传》关于河桥的记载,原文出自唐开元二年十月卢怀慎、姚崇所上《请毁河桥奏》:
宰相建言“吐蕃本以河为境,以公主故,乃桥河筑城,置独山、九曲二军, 距积石二百里。今既负约,请毁桥,复守河如约。”诏可。[13]
此奏告诉我们:在九曲这个地方,唐王朝与吐蕃本来是以黄河为界。到了唐中宗神龙年间,因为金城公主下嫁的原故,吐蕃才越过了黄河,在黄河以东的九曲修筑了城郭,还设置了独山和九曲两个军,吐蕃在这里的黄河上建造了桥梁。
关于吐蕃取得九曲的经过,《旧唐书·吐蕃传上》记载如下:
睿宗即位……时杨矩为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遗之,因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矩遂奏与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顿兵畜牧,又与唐境接近,自是复叛,始率兵入寇。[14]
《资治通鉴》将此事系于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吐蕃借以其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的名义,通过贿赂,得到了黄河以东、本来与吐蕃接壤属于唐朝的九曲地方。结合《新唐书·吐蕃传》、《唐会要》、《资治通鉴》等书的记载来看,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水甘草良,宜畜牧”,“堪顿兵畜牧”,于是吐蕃开始以此为基地,入寇唐境。
唐玄宗开元二年秋就发生了吐蕃大举入侵的事件。《旧唐书·吐蕃传》载:
开元二年秋,吐蕃大将蚠达焉、乞力徐等率众十余万寇临洮军,又进寇兰、渭等州,掠监牧羊马而去。杨矩悔惧,饮药而死。玄宗令摄左羽林将军薛讷及太仆少卿王晙率兵邀击之。仍下诏将大举亲征,召募将士,克期进发。[14]5228
这一次吐蕃先入侵临洮军(治所在今甘肃临洮县洮阳镇)[15],并深入到兰州(治所在今甘肃兰州城关)、渭州(治所在今甘肃陇西县巩昌镇东南)。从当时双方出动的兵力之多、战斗的激烈、杨矩的自杀以及玄宗欲御驾亲征等记载来看,这是吐蕃对唐朝本土发动的一次空前的大规模的入侵,因此才有了大臣卢怀慎、姚崇上《请毁河桥奏》,要求朝廷拆毁河桥。
那么当时吐蕃建造的河桥在哪里呢?
《新唐书·地理志》和《文献通考》说在“去积石二百里”的地方,《资治通鉴》和《全唐文》说在“去积石三百里”的地方。我们认为,当依《请毁河桥奏》“去积石三百里”。这个积石,就是唐高宗仪凤二年(677)在廓州境内设置的积石军[9]994,治所就在今青海贵德县驻地河阴镇。根据里数和方位,神龙年间吐蕃筑城置军的地方,当在今青海同德县驻地尕巴松多镇一带。
关于唐神龙年间吐蕃所建之桥,严耕望先生说“吐蕃所建桥似另一桥,非洪济桥也”,而且说此桥“当在洪济桥西一百五十里之谱”[10]543。我们认为,当时吐蕃并没有占领今贵南县境的沿河地区,而且吐蕃最初进入九曲的地方在今同德县城一带,那么吐蕃当时在黄河上架设的桥梁,当然就不是位于今贵南县境的洪济桥,而是位于洪济桥上游黄河上的骆驼桥。这座桥当在今青海兴海县曲什安河入河口处的曲什安乡附近的黄河上。
至此,关于《新唐书·吐蕃传》所说的河桥是否在“炳灵寺不远的黄河上”,这一问题的答案就十分清楚了。因为,积石军在青海贵德县驻地河阴镇,那么青海贵德县河阴镇西南三百里处黄河上的桥梁,无论如何与甘肃永靖县炳灵附近的桥梁相去很远,两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如果具体地算一下两地的距离,这个问题就更加明白了。从古人记载的里程来看:河桥(骆驼桥)与唐积石军(治所在今青海贵德县驻地河阴镇)的距离是300里,积石军与唐廓州州治化城县(治所在今青海化隆县群科镇古城村)150里,廓州州治化城县到鄯州州治湟水县(治所在今青海乐都县)180里,鄯州州治湟水县到凤林县故城是280里,总计里程为910里。我们也计算了一下,唐代从骆驼桥经由积石军、鄯城县(治所在今青海西宁市城关)、湟水县到凤林县故城的距离,其距离是917里。骆驼桥到炳灵寺附近凤林关的里程,两条道路都是相去900里左右,显然这两座桥不是同一座桥。
三 《李文》遗漏了炳灵寺一带
几处重要的古渡口
既题为《炳灵寺石窟与丝绸之路东段五条干道》,且第一部分又是“炳灵寺一带的黄河渡口和桥梁”,顾名思义,该文的重点应该是炳灵寺一带的黄河渡口和桥梁,但我们发现该文遗漏了炳灵寺一带黄河上几处重要渡口。我们之所以在这里用了“重要渡口”,意在强调这些渡口非同寻常,它们多次见于古代文献,并非一般的乡野村渡。
关于炳灵寺一带的古代渡口和桥梁,我们在《西北黄河古渡考》(二)一文中已作过考证,兹不赘述,这里只作一点简单的介绍。黄河自出积石峡往东,流经今甘肃积石山县、青海民和县、甘肃临夏县、东乡县和永靖县等。在这几个县境内,黄河南、北两岸的渡口自西向东依次是:
1. 临津关渡(临津、白土津、积石关渡、大河家渡)。临津渡位于今积石山县大河家乡关门村东黄河南岸。白土津位于临津关渡对面今青海民和县境的黄河北岸,即今民和县杏儿沟乡境内。《水经·河水注》是这样记载临津和白土津的:
河水又东,径临津城北,白土城南。《十三州志》曰:左南津西六十里,有白土城,城在大河之北,而为缘河济渡之处。魏凉州刺史郭淮破羌遮塞于白土,即此处矣。[8]137
《三国志·魏书·郭淮传》记载白土城说:
(正始)九年(248),遮塞等屯兵河关、白土故城,据河拒军。淮见形上流,密于下渡兵据白土城,击,大破之。[16]
上述记载说得十分清楚,白土城“城在大河之北,而为缘河济渡之处”。白土城不仅是一处渡口,而且是一处重要的渡口,曹魏凉州刺史郭淮和羌遮塞对白土城的争夺,说明了它的重要性。《晋书·吕光载记》中也记载了吕光与乞伏乾归两个政权对白土津的激烈争夺,说明地处黄河北岸的白土津的重要。当时黄河南岸是临津,黄河北岸是白土津,两处都是甘肃、青海黄河上古代的渡口。为了控制渡口,临津渡上筑有临津城,白土津附近筑有白土城。这两座城一南一北,夹河并置,戍守渡口。这在黄河渡口中是少见的,可见其重要。前凉、西凉、后凉和南凉政权都在临津上设置了临津县,前凉和后凉在白土津上设置了白土县,也说明了临津、白土津的地位重要。
2. 凤林关渡(冶城峡口渡、野城口渡、安乡关渡、唵哥集渡)。该渡口最早见于《水经注》,名为野城口渡,又名冶城峡口渡。野城口就是今银川河流入黄河的河口,野城峡即今炳灵寺所在地黄河上的寺沟峡,野城峡口就是寺沟峡的下峡口。唐时名为凤林津,盛唐时曾在此建过浮桥,名为凤林桥。后来名城桥关,宋元符三年(1100)赐名安乡关,宋以后为唵哥集渡。这个渡口一直位于今甘肃积石山县银川乡的原唵哥集。
3. 莲花城渡。莲花渡原名剌麻川渡,《大明一统志》记载“剌麻川渡,(河州)卫城北六十里”[17],是明清时才兴起的一个渡口,渡口所在地名莲花寨,又称莲花堡,亦称莲花城。这个渡口的兴起,逐渐取代了原来的凤林关渡,成为甘肃、青海间重要的黄河渡口。1929年,设永靖县,治所就在渡口所在地莲花城。1974年,刘家峡水库建成蓄水,原莲花城渡和原莲花城均没入刘家峡水库。
4. 左南城渡(左南津)。《水经注》记载的另一个重要渡口:
漓水又东北出峡,北流注于河……河水又径左南城南。《十三州志》曰:石城西一百四十里,有左南城者也,津亦取名焉。大河又东,径赤岸北,即河夹岸也。《秦州记》曰:枹罕有河夹岸,岸广四十丈。义熙中,乞佛于此河上作飞桥,桥高五十丈,三年乃就。河水又东,洮水注之。[8]147-148
从《水经注》所记载的来看,左南城位于漓水(今大夏河)入河口以东,西秦时乞伏所建飞桥的西边,或者说在今大夏河和洮河这两条水入河口之间。《水经注》说得十分清楚,左南城在大河之北,城南就是左南津(“津亦取名焉”)。《十三州志》说:“石城西一百四十里,有左南城者也。”这个石城即《水经注》所说的河水流经的石城津,我们认为其地在今兰州西固区达川乡河咀村附近。由此可知,由左南城渡往东一百四十里就到了今兰州西固区的达川乡河咀村,这里就是古代的黄河渡口石城津。左南津是古河州地区黄河上的重要的渡口,前凉、西凉、后凉和南凉政权都在左南津上设置过左南县,从左南津沿黄河往东到石城津,过黄河往西北,可到今甘肃河西地区;由石城津沿黄河南岸往东,可以到今兰州城关。
左南津不仅是河州通往兰州、凉州的津渡,而且也是河州通往鄯州的重要津渡。唐德宗时,吕温出使吐蕃,就是经由临洮、大夏和左南到青海西宁的。吕温在其《题河州赤岸桥》一诗中说:
左南桥上见河州,遗老相依赤岸头。
匝塞歌中受恩者,谁怜披发哭东流。[18]
从吕温诗中知道,当时在左南城渡上建造了河桥,名为左南桥。这座桥的建造的时间不得而知,我们认为可能是河州为吐蕃所占领前后修建的。在黄河渡口上建造桥梁,是一个大工程,可见吐蕃占领时的左南城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渡口。当时河州地区的黄河上一共有两座桥,一座是凤林桥,另一座就是左南桥。据邓隆、冯国瑞等人考证,左南城渡位于今永靖县三塬镇的原白塔寺,今已没入刘家峡水库。
5. 河夹岸(飞桥)。河夹岸和飞桥的最早记载见于《水经·河水注》:“大河又东,迳赤岸北,即河夹岸也……义熙中,乞佛于河上作飞桥。”据赵仁魁、康玲考证,飞桥位于今永靖县岘塬镇李家塬头之下的河峡上[19]。
6. 小川渡(河陕)。我们认为,旧时的小川渡就是古人所说的河陕。河陕就是河峡,即黄河上的峡谷。《晋书·石季龙载记下》说“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于河陕”,河陕一名始见于此。河陕即后来的小川渡,位于今永靖县驻地刘家峡镇,也是黄河上古老的渡口之一[19]81-83。
要探讨炳灵寺一带的黄河渡口和桥梁,首先要知道炳灵寺上下黄河上的渡口和桥梁,要大致确定这些渡口和桥梁的位置,而且要力求弄清这些渡口和桥梁的历史与现状。当然要搞清楚这些问题,是有一定难度的,即使有名的专家学者,在这些问题上有时也会出现失误的。但是我们发现《李文》在这方面的错误不一而足,有些错误是难免的,而有些错误是不该出现的。《李文》虽然也讨论了今炳灵寺一带的黄河渡口和桥梁,但作者并没有全面掌握炳灵寺以东黄河上的主要渡口和桥梁,没有搞清楚这些渡口和桥梁的具体位置,也没有弄清这些渡口的历史与现状。这是不是因为一时疏忽没有提及呢?不是。我们查阅了李并成先生的一些文章,发现早在1993年李先生就发表了《河州古道》[20]一文,历数河州境内黄河上的大大小小的渡口,但是在那篇文章里始终没有提及河州历史上有名的白土津、冶城峡口渡(野城口渡)和左南城渡(左南津)。十几年过去了,李先生近几年又发表了《炳灵寺若干重要事实钩沉》[21]、《“山结”、“水结”、“路结”——对于兰州在丝绸路上重要地位的新认识》[22]等文章,讨论的主要内容都是丝绸之路上的黄河渡口。这些文章同样绝口不提白土津、冶城峡口渡(野城口渡)和左南城渡(左南津)。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李先生上述几篇文章连比较小的渡口都一一点到了,怎么就对这几个古代的重要渡口只字不提呢?
四 关于养楼山的位置
最后要指出的是,《李文》在它的第五部分“大斗拔谷道”中,谈到养楼山的位置:“又据《佛国记》载,法显于后秦弘治二年(400)往天竺求经,‘初发迹长安,度陇,至乾归国,夏坐。夏坐讫,前行至耨檀国。度养楼山,至张掖镇。……‘耨檀国,为南凉秃发傉檀之域,时立都于今青海乐都;‘养楼山,指今扁都口一带所在的祁连山脉东段。”[1]80扁都口是祁连山北麓的重要谷口,在今甘肃民乐县驻地洪水镇东南70里处。依照《李文》的养楼山“指今扁都口一带所在的祁连山脉东段”的说法,法显经由的养楼山当然指的就是今民乐县东南一带的祁连山了。我们认为,《李文》的养楼山为今祁连山东段说,既不符合古文献的记载,也不符合当地的现状,是不能成立的。
养楼山是一个重要地名,不仅见于《法显传》,而且也见于《水经·河水注》:
湟水又东,长宁川水注之。水出松山,东南流迳晋昌城,晋昌川水注之。长宁水又东南,养女川水注之。水发养女北山,有二源,皆长湍远发,南总一川,迳养女山,谓之养女川。阚骃曰:长宁亭北有养女岭,即浩亹山,即西平之北山也。乱流出峡,南迳长宁亭东。城有东西门,东北隅有金城,在西平西北四十里,《十三州志》曰六十里,远矣。长宁水又东南与一水合。水出西山,东南流,水南山上,有风伯祠,春秋祭之。其水东南迳长宁亭南,东入长宁水。长宁水又东南流,注于湟水。[23]
日本学者足立喜六在《法显传考证》一书中对养楼山作了这样的注释:
养楼山,《水经注释》卷二云:“长宁水又东南,养女川水注之。水发养女北山,有二源,皆长湍远发,南总一川,经养女山,谓之养女川……阚骃曰:长宁亭北有养女岭,即浩亹之西,西平之北山也。”长宁水是西宁东湟水之支流,养女川为长宁水之支流,长宁亭当今西宁县与大通县间之长宁驿;浩亹为今之大通河……“女”与“娘”通,“娘”音通“楼”,故养楼山即是养女山,显为西宁县北与大通河南之山脉。[24]
足立喜六关于养楼山的释文向我们说明,养楼山即养女山,养女山与养女川有关,养女川是长宁水的支流。足六喜六的上述说法无疑都是正确的,他的说法将养楼山位置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但是应该指出,足立喜六并没有指出养女川是今天的哪条水,也没有说明养楼山为今天的哪座山,他的养女山“显为西宁县北与大通河南之山脉”说是笼统的,而且也是错误的。
其实只要按照《水经注》和足立喜六所说,找到了长宁川水及其支流养女川,也就找到了养女山了。上引《水经注》说得很清楚,养女川“水发养女北山,有二源,皆长湍远发,南总一川,经养女山,谓之养女川”。这就是说,养女川水流经的山就是养女山。那么养女川水是今天哪一条水呢?毋庸置疑,长宁川水即流经今青海大通县境的今北川河,但今北川河有东、西二源。那么在这二源中哪一个源头流下来的水才是养女川呢?专家们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不一的。董祐诚、杨守敬、谭其骧等都以今北川河的西源为养女川水,熊会贞以今北川河的东源为养女川水。我们认为:董祐诚、杨守敬、谭其骧等人的养女川水位置说是错误的,所以他们的养女山位置说也就跟着错了;熊会贞以北川河的东源为养女川,将养女山标在长宁川二源汇合口的北边,他的说法符合文献记载,也与当地实际情况相符。依照《水经注》的记载,养女川“水发养女北山”,就是说养女川水的发源地是养女北山;养女川水有二源,当这两支水合为一水,流“经养女山”时,才“谓之养女川”。我们考证的结果是:《水经注》记载的养女北山,就是今中达坂山,也就是阚骃所说的养女岭、浩亹山;养女川水的二源,即流经今大通县向化藏族乡和东峡镇的东峡河和流经今桦林乡的河沟,这两条水在桦林乡南的永丰村合为一水,即今东峡河。东峡河从永丰村到注入北川河这一段就是养女川水,养女川水流经的今元朔山就是养女山[25]。
上述论证说明,养女川水就是今北川河的支流东峡河,其流经的养楼山就是北川河与东峡河交汇处的元朔山。
一孔之见,请专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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