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施展
当我还是一名呼吸科医生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慢性低热的小病人京京,他是一个14岁的初三学生,学习成绩优秀,期望超越所有的同学考上最好的高中。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在年级总是能排上前10名,但是初二下学期的一次考试,由于老师的失误,京京的数学总成绩被少统计了10分,于是,他的排名掉到了三十几名。家长会之后,父亲严厉地批评了他,这使他非常沮丧,尽管后来老师发现错误给他添上了这10分,这件事仍然让他耿耿于怀。
进入初三后不久,京京就开始发低烧,一开始,父母按照感冒给他治疗,然而完全没有效果,于是又带他到医院打点滴,症状也没有什么好转。再后来就是辗转于省内各大医院,做各种检查,化验了血常规、尿常规、血沉、支原体、衣原体、痰结核菌检查、HIV抗体检测……排除了肺炎、鼻炎及其他器官炎症、风湿、结缔组织病、血液病、结核等,甚至连艾滋病、恶性肿瘤都检查排除了,仍无法找到低热的原因。
就是在这种不断寻医问药过程中,他们一家偶然走进了我的诊室。当我花了近20分钟的时间一页一页仔细看了厚厚的一沓检查单和住院病历之后,我认为京京没有再做任何生理检查的必要。但是,当我一一列举这些证据,试图向他的父母说明一长期心理紧张、情绪不稳定也会引起体温中枢紊乱,导致持续低烧的时候,他的父母对我满脸的不信任。我的解释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一家人匆匆离去。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万般无奈的一家人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再次走进了我的诊室。这时的京京看上去比两个月前憔悴了不少,而且更加焦虑不安。
刚刚坐下来,京京就急切地问:“叔叔,我到底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可以好?”
“嗯,你担心你的病吗?”我知道无法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尝试用反问来导出答案。
没有一丝犹疑,男孩马上答道:“我当然担心了,我很难受,父母也担心,而且马上要中考了,我又耽误了这么久,肯定考不好。我不想生病,也不想让父母担心。”说着说着,男孩的眼睛就有点发红了。
在当时的状况下,京京在学校只能是满脑子诸如“我考不到前十名就考不上高中”等紧张焦虑的想法和图像,完全没有学习的效率和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参加中考很难考出理想的成绩,即使家长设法让京京进入好一点的高中,他在学校也很难保持良好的学习状态,更谈不上健康快乐,于是,我建议京京休息一段时间。
刚开始,一家人不太同意我的想法,尤其是京京,担心同学们嘲笑自己留级,以后总比同学们慢了一步。我和京京一起讨论了休学的好处和弊端,同学们可能的看法,未来有哪些选择,最后,京京接受了我的建议。
在家长尽快办理了休学手续之后,京京开始了他的心灵之旅。
我首先教会京京几种自我放松的方法,让京京的身体和心灵不再紧绷着。几天之后,京京的体温降到了正常水平。这时候,我让京京将发生的事情与自己的身体反应、想法、情绪行为、事件的结果等一一对应起来,让他确认自己的想法、行为、情绪等是能够相互影响的。然后,和他探讨各种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行为及不同的过程可能导致的不同结果。
第二个阶段的咨询并不是非常顺利,京京常常问我:“我的想法改变了,事情并没有改变,我还是好不了啊。这样真的有用吗?”而且,由于健康状况好转,京京治疗的动力开始降低,治疗一度陷入停顿。好在京京的家长在到处求医的过程中对心理治疗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是一个长期系统的过程,非常配合,愿意积极参与到治疗当中,所以,治疗能够步步深入。
在第九次治疗的时候,京京意识到,即使是最坏的结果发生,自己和家人仍然还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案,自己不再那么担心,看书的效率开始提高,治疗开始渐入佳境。
京京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更有目标和计划。每天早上,他会和父亲一起慢跑30分钟,然后像正常上学一样按时进入网络课程平台,注意力也慢慢能够集中起来。妈妈做晚饭时,他还会和妈妈一起择择菜,聊聊天。每个星期有一两次,全家一起打扫卫生。
于是,我们的治疗开始进入更为积极的内容,我们通过个体和家庭沙盘游戏治疗,进入京京五光十色的内心世界,探索家庭关系中更好的沟通和人际模式。京京开始发展自己的生活乐趣,而不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分数上。在这个探索过程中,京京的内心更加稳定,内心的感受更加丰富,因此,注意力、意志力、思维的效率都得到了提高。
不经意间,京京已经有6个月没有被低热所困扰。而且在新的学期中,京京能够比较平静地对待自己的分数,即使有时有心理波动,及时的心理干预也使他能够理性地对待自己的各种负性想法。在第二年的中考中,京京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更令人喜悦的是,他已经逐渐学会接纳自己,更积极地思维,更有效地行动。他不仅能够保持良好的学业成绩,而且良好的运动、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惯让他能够保持健康的体魄。
尽管京京并不是一个外向的孩子,但是善于倾听和沟通的他,被同学们当做最可靠的伙伴。这一切开始于治疗低热,但是成长一直继续,在随后近十年的回访中,京京一直给自己、父母和我带来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