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
光走一年的距离,是9兆4608亿公里。卡答拉伊号的速度是光速的1/15,我驾驶它在宇宙间航行,已经超过15年了。扣除停泊以及休假的时间,里程数大概已经差不多一光年了吧!
卡答拉伊号驶近E1.042号太空站时趋缓,第一节车厢左侧靠窗最末位置上的礼帽男终于提起他的小铁箱,准备下车。E1.042号星是这次航程的终点,卡答拉伊号将在此停泊12小时,进行基本的维护检修,接着便启航返回地球。这类星球规模既小又极偏僻,一般只做联络往来航班的中继站之用,因此很少会有旅客。
在E1.042号星的酒吧里,我看到了礼帽男。我觉得他的背影很像我父亲。我父亲在病床上躺了整整6年。每一次见到我,他打招呼的话只剩一句:“我好想死。”
在公元2104年的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是73.3岁。宇宙列车都能以光速的1/15前进了,我们的寿命却仍在原地打转。后来我想,平均寿命无法增加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最大死亡原因已经不是什么让医学束手无策的绝症了。
我走到礼帽男身边,拿酒壶碰了碰他的肩膀,问他:“你很喜欢看星星吗?”礼帽男迟疑了一下,才从我手里接过酒壶。我看着他笑说:“我爸爸也爱看星星。从前他就成天叨念着,说有一天要带全家去星际旅行——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搭宇宙列车还很贵,不是一般人可以负担的。”礼帽男说:“现在还是很贵。”一边把他膝上那口铁箱移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像是邀请我再挪近他一点似的。
他问我说:“所以你才想当宇宙列车的驾驶员?”我说:“算是吧。”他又问:“那后来你爸爸带你们去星际旅行了没有?”我说:“他没有带上我们——他生病后,有一天他自己提着一口皮箱就走了。搭的是卡答拉伊号,终点站是这里。”我猜礼帽男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因为他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我问礼帽男:“箱子里是什么?”礼帽男没有回答我,只是转动了铁箱两侧的旋钮。正前方的金属片向两侧收拢,原来里面还有一层高耐寒的压克力箱。箱子里是一块水晶一样的冰柱,有一颗女人的头颅冻在里面。这是利用液态氮高速冷却、俗称“冰棺”的冷冻尸体技术。他说那是他的妻子,她一直想来E1.042号行星旅行。这里能看到缓缓流过的星云海。礼帽男说他没有钱给妻子做全身冷冻,因此只选择保留了头颅。
我和他一起分享了掺柠檬水的热酒,并陪着他们夫妇找到一个最适于观星的位置。现在距离星云海出现还有12小时45分钟,礼帽男向我郑重致意,感谢卡答拉伊号的准点抵达。
临走之际,礼帽男问我说:“令尊出去旅行多久的时间了呢?”我说:“大概有20年了吧。”他指着我的胸口,微笑说:“搭卡答拉伊号的话,你们之间就隔了一光年那么远了。他现在一定在哪座星球上旅行吧?你恐怕得费点劲,才能追上他了。”我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一下一下地烫着。
我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你要怎么回去?下一班到这里的星际列车,可是两年半后了哦!”礼帽男没有说话。我拍着双膝站了起来,说:“好吧,我得向星际铁路总局拍一封电报,说卡答拉伊号回航时会误点12小时45分钟。”
礼帽男露出了诧异的眼神,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说:“因为我也想看看星云海啊!”
(责编/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