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石团长是一个老红军。他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两万五千里的路程无怨无悔地走了下来。在他看来,西安事变之后全国抗战的全面打响才是他戎马人生的起点。他先随八路军杀跑日本鬼子,再随解放军打过解放战争三大战役之中的两个。
虽然他是团长,但在实际战斗中,他却经常奋不顾身地带头冲锋。在团长都是敢死队队员的情况下,整团将士无一怂包,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奋勇作战。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后来他统帅的军队被敌人敬畏地称为敢死团。而他这种彪悍的战斗风格为他赢来了石疯子的称号。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后来升为军长的石疯子硬是在刀锋枪眼下活了下来。他全身上下留下了无数道伤疤,最严重的伤是在左腿上。那次他的腿被炮弹炸掉了一大块肉,他自己也差点被截肢。虽然腿最终保住了,却在小腿上留下了一条十分丑陋的伤疤。每逢阴天下雨,这道深入骨髓的伤疤都会不停地提醒着他战争给他造成的伤痛。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全国解放之后,他因为战功卓著而被封为将军。因为再没有仗可打,他将军的头衔也变得有名无实起来。每天按时起床睡觉,按时吃喝拉撒,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说。他时常怀念自己在战争年代的战友,包括手下的战士。每天晚上,当他闭上眼时,都能看到当年那些老战友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年轻战士们淳朴的眼神一一闪过眼前,宛如生前。
在战争的年代里,因为奔波劳苦,身心疲惫,他其实很容易睡着。但到了和平的时代,曾经沾床就着的他却经常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他睡不着时,就想找人说说话,诉诉苦。但每次当他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都会像大梦初醒似的猛然醒悟,当年身边那些肝胆相照的战友和知心的兄弟,如今名字都刻在了烈士纪念碑上。只有他还活着,作为一个孤家寡人。
作为将军,他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这是只有将军才能拿到的勋章。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但拿到勋章的他却戴着勋章默默回到了当年他亲自督建的烈士陵园里。
进入陵园之后,他推开了搀扶他的警卫员,迈着一瘸一拐的脚步颤巍巍地走到烈士墓碑前。
“战友们,兄弟们,我来看你们了。”他说。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眶渐渐被泪光湿润,“人们称呼我为石疯子,并认为我从来不怕死,其实不是那样的。”
他的目光停滞在“解放战争革命先驱永垂不朽”十二个大字之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早就是个死人。我的好战友们,我的好战士们,是你们一次次将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的今天。谁知到头来,你们的热血和身躯深埋黄土被世人遗忘,我却成了英雄,享受世人的讴歌和赞美。这不公平!”
他缓缓地将胸前的一级解放勋章摘了下来,用平静下来的声音说:“如果世人有知,我其实只是你们生命的延续。这墓碑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你们更有成为将军的资格,而我只是代你们领受勋章而已。现在,物归原主了。”
他蹲下来,郑重地将勋章摆放在墓碑之前,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散在金色的勋章之上,化为点点珠光。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战士们齐聚一堂的景象。他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并在他面前合唱了一首他当年唱的最熟的八路军军歌:“铁流两万五千里,指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黑色长裙
黄昏。琳清洗着蛤蜊里残留的泥沙,不时透过厨房的窗户,望一望楼下小区的大门。早上,她和德并没有过多的交谈,琳不敢揣测,老公到底是把结婚纪念日给忘了,还是酝酿着什么惊喜。
琳把德最爱的蛤蜊豆腐汤做好了,盛汤之时却听见儿子小瑞大喊了一声,“我爸刚才来电话,说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琳的手抖了一下,热气腾腾的汤溅在了她的手上,疼得她“啊呀”一声。“你说什么?”琳关掉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这天,小瑞就是在母亲悲惨的强颜欢笑中吃完晚饭的。
“我爸真的太忙了,总是加班,挣钱还真不容易。”今天是什么日子,小瑞也清楚得很,他知道妈妈的难过,想尽量安慰她。他说这话的时候,克制自己尽量不去想,那天在爸爸公司玩电脑,偶然登录爸爸聊天软件时,看到的那些暧昧消息,那些语句,字字刺眼,火热撩人,足可以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面红耳赤,然而对于十三岁的小瑞来说,那些文字带来的,只有愤怒与恐惧,父亲的形象瞬间崩塌。也许妈妈还不知道吧,但愿她不知道吧,爸爸千万别让妈妈发现了啊,否则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想想就可怕。
只见妈妈听了自己的“安慰”,不仅不解风情,还训斥起自己来,“昨天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最近成绩下降得厉害,上课也不认真听讲。你刚刚上初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学习态度怎么……”
哇啦哇啦,妈妈的语气和音色变成了狂风暴雨,小瑞心里抱怨起来,这么不温柔,哪个男人会喜欢那?
小瑞不吭声,母子二人都陷入了失落与忧愁之中。
夜里十一点,德回来了,家中的气氛已经达到冰点。小瑞假装回房间睡觉,却在门后偷听父母的谈话。
“你有多久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琳说。
“我不是忙嘛?”德不耐烦地回应。
“那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呃……对不起老婆,你瞧,我忙得给忘了。”
之后再无动静,小瑞在心烦意乱中昏睡起来,却又被噩梦惊醒。一同被噩梦惊醒的还有妈妈。
这天一早,琳对小瑞说:“儿子,今晚妈妈有点事,给你饭钱,你自己出去吃吧!”琳端出两份早餐。
“什么事啊?”小瑞心里有点失落,今天自己就14岁了啊。
“没别的事,我跟朋友聚餐。你好好听课,听话啊!”
琳等儿子上学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吸。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琳的手用来做饭和打理家务倒是炉火纯青,但对于化妆却生疏起来。折腾了很久,徐琳看着镜子中的人觉得陌生极了,不过年轻时候的妖娆和妩媚,却跟着妆容回来了。她看了下时间,还早,又开始在衣柜中找衣服。一件尘封很久的黑色长裙映入眼帘。那是生下小瑞之后,德为了鼓励琳恢复身材买来做礼物的,只是粗枝大叶的德把衣服买回来才发现,这条长裙太过裸露,穿出去简直“有伤风化”,再不许琳动这条裙子了。现在,她决心穿上它了。不能再磨蹭了,时间快到了,她要赶在别人之前,才能挽救自己的家。
德西装笔挺地走出办公楼,开车到达宾馆。宾馆的店员递给了他一张房卡。
“我记得是230房间啊?怎么变成521了?”
“先生,不好意思,230房间有设备需要维修,临时换的。521房间已经有人等您了哦。”
德拿了房卡走上电梯,瞥见店员二人彼此互视,诡异地一笑。
德进了房间,看见一个女子背对着自己,黑色长裙裸露着后背。
“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性感?”德从后面搂住女子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爸爸打电话给小瑞,依旧说自己要加班,小瑞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要维护自己的家。一放学,他就直奔爸爸公司去了。爸爸曾经给了自己一把公司的钥匙,他也不顾保安大叔嚷嚷,开门钻进了办公室,发现爸爸果然不在!他熟练地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打开聊天软件,把爸爸和那个女人的消息记录全部删掉了,删掉之前,他发现了爸爸今天的“计划”。他默默地记下了宾馆地址。
小瑞忐忑地飞走了,留下保安大叔嘟囔了一句,“这娘俩……”
他并不想让爸爸难堪。他只是想以一个男性的身份找爸爸谈谈。可是,前面就是宾馆了,他却不敢进去,甚至不敢接近那个宾馆,他远远地望着。过了许久,天都快黑了,宾馆门口亮起了灯,那灯格外刺眼,似乎比隔壁商店的灯都亮一些。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跟爸爸出来了,他们没有很亲密,也没有很疏远。
小瑞放弃了,他还没那么勇敢,挫败感让他痛哭于街头。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家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空落落的,他想这个家,不久之后,也许就会这样陷入一片黑暗了吧。突然,房间一下子充满了光,他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蛋糕,旁边站着他的爸爸妈妈,他惊呆了!
“生日快乐,儿子!”一袭黑色长裙的妈妈满面笑容,小瑞缓过神来,“妈妈,你今天真漂亮!”
(责任编辑 刘冬杨)
作者简介:张晓光,男,1990年2月生于宾县,汉族,作家。现任宾县文联副主席、作家协会主席、《宾州文苑》杂志主编。哈尔滨老年大学客座教授。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在《北方文学》《鸭绿江》《参花》《读书文摘》《北极光》《海燕》《青年文学家》《青春岁月》《青年作家》《心事》《诗林》等刊物发表大量小说、散文、诗歌等。著有长篇小说《墟上春绿否》《瑞雪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