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

寒舟

-01-

卫田田高一那年，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于是她把心愿写给神听，祈求遇到一个能解救她的人。

这个愿望实现了。

在卫田田十六岁生日那天，树上的叶子开始发芽，春的气息渐渐变浓。卫田田没有赶上四十分钟一趟的晚公交车，被人潮挤得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接住了她。

“小心点哦，田田酱。”那是一道很沙哑的声线，发声者保证自己没有卖萌，却让卫田田听着有鼻血狂喷的冲动，尤其作为一个动漫发烧友及中二病晚期患者，在回头看到一张冷酷面具及男生奇怪披风的时候，卫田田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布满了惊诧之色。

欸？

欸？

欸？！

就这样，自称是来自异次元黑暗守护者名叫夜的少年莫名其妙地闯入了卫田田的生活。当她问起理由，他的回答显得很合理，“这是神的指令啊。”

在此之前，卫田田沉浸于二次元世界，得了一种青春期过于自以为是的怪癖，俗称中二病，总把自己想象成拥有超能力或来自异次元的人物，自言自语、行为怪异，身边同学不能理解，久而久之卫田田变得孤单。

但在夜到来之后，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对的，这一切都不是凭空想象嘛！眼前的男生，可是打扮得很拉风且知道她心愿的人呐。

-02-

夜在白天不会出现，但黄昏过后他会准时坐在卫田田房外的树枝上，一边催促卫田田写作业一边睡着香甜的懒觉。

卫田田会不自觉地偷看他，这种感觉就像曾偷瞄喜欢的男孩陆子川一样。不过，心情自然不同，卫田田对夜充满好奇，她只想知道夜面具后的脸是怎样的，会不会是动漫帅哥那样呢啊哈哈哈。

“猪，口水都打湿作业纸了！”

“唔，好囧。”

夜丢了一个果子砸醒了花痴冥想中的卫田田，田田揉着脑袋，一脸呆样。其实夜早告诉过田田自己戴面具是因为面孔狰狞，怕吓到人类，卫田田感到失落，但这不影响她产生好奇。

后来卫田田学习到睡着，忘了跟夜说晚安，但貌似每晚都是这样，夜凝视着卫田田睡熟，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次日田田醒来会发现自己的位置从书桌前被移到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想到这，卫田田心中一暖，有点想笑。

-03-

虽然走在学校里，她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被同学嘲笑成天做梦，没有一两个足够信任的朋友，远远望着对面教学楼里深深喜欢着的男孩却不敢靠近，如此茕茕孑立，却没那么伤感了呢。

至少每晚待在一个冷淡的家庭里还有另一个期待，夜他会来守护我吧。

但是那天，黑夜还没有降临，大地上还满是温柔的金光，夜就提前到了卫田田家门口，田田刚放学，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上，夜就甩了一把他的黑色披风，酷酷地问道：“少女，要不要去动漫世界新开的鬼屋？”

“欸！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去！”卫田田对神鬼一类的东西十分感冒，她兴奋得跳了起来，更加坚信夜是懂她的。夜没有回话，直接抓起卫田田的手，在暮色中奔跑起来。

路人大概拿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他们吧，但田田不在乎，那一刻，即使夜没有带她飞上天的超能力，她仍然倍感快乐，就像很久以前那个人牵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样，美好得像在童话里。

早春的风有点冷，卫田田的脸被吹得红扑扑的，她手里捧着夜递来的热奶茶，吸了吸鼻子一口喝光，被烫得伸舌，夜摸了把她脑袋：“慢点啊笨蛋。”

温柔的语气，看不清表情的面孔。那一刻，陆小川的脸和夜的面具重叠在一起，卫田田想自己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鬼屋历程很刺激，夜是一早就知道卫田田不是那种怕鬼的女生吧，才没有摆出一副很有保护欲的样子。当然卫田田没有让他想错，感觉所有恶鬼在她眼中都是萌萌哒的，这个女生有意思极了。

许是看完那么多鬼怪出来还不尽兴，卫田田倒是对夜所谓的狰狞脸更感兴趣了，她耍了个阴险的招数，趁夜不注意踮脚去摘他的面具，可夜的身高和反应力是很有优势的，他敏捷地握住了卫田田偷袭来的手腕，在对方一张脸还没涨得通红前，已将自己戴着面具的脸贴到了她的脸上。

隔着一层冷冷的铁，卫田田感受到了夜温热的呼吸。

“下次再这样，我就摘下面具亲你咯。”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卫田田只觉一阵羞愧，兔子般逃开了。

那一晚家中出奇的宁静，空无一人。虽然之前与这也无异，爸爸妈妈关系不和，总是早出晚归不愿见到对方，但卫田田没有因此失眠过，而此时的辗转难眠，完全是因为夜靠近她那一瞬间自己感到了心的悸动。

“田田酱，为什么睡不着？”夜的声音飘进风里，他趴在树干上，声色平静：“外面好冷，让我进来行不行。”卫田田没理由拒绝，让他进了屋。但为了缓冲先前的尴尬，她开始煮泡面，东奔西跑。

而夜只是待在房里，静静地看着房间墙上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满是田田和一个男孩在一起时笑得很开怀的身影。

田田说过，那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成绩优秀、沉稳冷静的男生。

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只有陆子川和卫田田知道，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并且互相喜欢着对方，或许，夜也知道，谁叫他是田田肚子里的蛔虫呢。

“田田酱你这是早恋哦。”夜又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卖萌的语气，卫田田骄傲道：“反正爸妈不管我。”说完开始吃面。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分手，卫田田也苦恼了很久，而陆子川从来没有告诉她，只是突然有一天，她感觉全世界都离开她了，而他也一样，见到她会绕道走，他们变得形同陌路。

“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他！只是……不想再缠着他，怕他讨厌我。”

毕竟是年轻时第一个用力喜欢过的人，毕竟是曾取笑她笨却耐心给她讲每道题的人。田田想，或许是他太优秀所以她跟不上他的脚步，但既然没有背叛，就还可以继续相信吧。

“真是奇妙呐，你加油吧，我睡了。”夜感叹一声，倒头便睡。卫田田看着酣睡中的夜，再也没有了去摘他面具的想法，随他去吧，他是守护者而已啊。

-04-

少女的心情简直大起大落，一觉睡到天亮，就什么纠结都没有了。

卫田田醒的时候夜还在睡，她想他白天不出现大概是因为在睡懒觉吧，于是没忍心吵醒他，锁了房门去上学。

然而学校里疯狂流传着优等生陆子川在校外与人打架负伤请假的消息。卫田田简直不敢相信，她第一时间冲到陆子川的班上，发现他位子果然空着，完全没心思理会大家的指指点点，什么“那不是高中一直暗恋团支书的中二病少女吗”之类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

一路焦急地奔走，她只想知道陆子川现在在哪里，情况好不好。

“啊……”边走边想事的后果就是撞到了前方的人，卫田田迷糊地抬起头，对上一双凝重的眼眸，被疲惫的黑眼圈围绕着，看起来很困顿，可那正是陆子川。

卫田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年不见，如此面对面地望着，不可能不尴尬吧，“最近……学习很累哦？”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然后僵硬地指了指眼圈。

“嗯？呃……嗯。”陆子川愣了下，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他听见走廊里的议论声，皱起了眉头，心想，无聊的人真多。

他不想理会，也没有再多看卫田田一眼，径直走到了自己班上，并抱歉说只是睡过头了。

卫田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呆在原地，木讷了好久，她发现当喜欢上一个人，只要看到他完好无事时，什么也不想去追究，就觉得上帝已经待她很好了。

但这件事，在后来向夜的倾诉中，还是夹杂着委屈的泪水陈述出来，不知道夜听起来有没有一点孤独的感觉。

-05-

平静的生活终于免不了大风浪。

某一天卫田田走在路上，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邻里关注的焦点。

他们细声细语着议论：“那孩子真可怜啊，爸妈从来不管，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只要卫田田一停下脚步转向他们，就如潮水般散开，躲避着她疑惑的眼神。

想来，是有好几天既没有看见爸爸也没有看见妈妈了呢，他们去干什么了？卫田田有点不安，可她不知道该投靠谁，夜不在的时光原来这样难熬，换作从前，陆子川没搬家的时候，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他家找他吧。

打扰他写作业、顽固地要他陪自己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吃掉他家冰箱里所有剩下的水果……想想是很温馨的回忆呢，可惜都远去了。

卫田田收回思绪，却发现脚步再也走不动了，她站在原地，无措又迷茫地蹲了下去。这种迷茫，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爸爸妈妈吵架的那个夜晚，他们把她赶出门在屋里疯狂地打斗，她就一个人蹲在地上，抱着冰冷的手臂心如死灰。这种迷茫的感觉，也像后来去找陆子川玩耍时，他冷漠地推开她说：“对不起我要做功课。”她愣了好久，直到同学们的嘲笑声唤醒她。

时间流过，当回忆中沉睡到麻木的卫田田想到要站立起来时，太阳将近落山。她刚一起身，就看见夜熟悉的面具出现在熹微的暮光中。

“你什么时候……”她的话音没落，夜却打断她拉过她的手说：“走，我们……”但他没走几步，话也来不及说完，便膝盖一屈，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夜！”卫田田吓坏了，立刻拨打了警局和医院的电话。夜的面具在砸地一瞬间破碎了，他奋力用手遮住脸，说：“没有保护好你，我不是你的英雄……”但卫田田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已经看见了，看见那张因为她伤痕累累的脸还带着牵强的笑容，陆子川，我就知道是你吧。

-06-

这是三维立体的空间，没有童话、没有超能力，没有时光倒流也没有起死回生，现实是残酷的，人类是束缚的。这一切思想在卫田田很小的时候就被大人灌输进她的脑海，卫爸卫妈从事科学研究，性格谨慎却因工作压力而表现出各种极端。

卫田田从小就不敢有太多想象力，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天马行空地想些什么，都会被爸妈以所谓的科学事实证明是错的、是虚无。童年里似乎除了邻居陆子川没有人肯定过她，即使他也觉得她天真，但他表现出来的总是“田田你好厉害”这样。

况且，女生天真点没什么不好，陆子川是这么想的，于是在初中听见卫田田跑来告诉自己某一天在公交车上把五十块钱借给了陌生人并觉得有成就感时，他心想你怎么这么傻啊，可口头上还是说你做得很好哦，然后他顺道表了白，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保护好她，要让她看不见外面世界的险恶，能永远驻足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安然地做着美梦。

陆子川把这些话悄悄写进日记里，发誓自己要永远守护卫田田。

但是好景不长，卫田田升高中那年，爸爸妈妈因工作上的不和导致婚姻破裂，闹了几次离婚却都碍于卫田田的存在一拖再拖。卫田田情绪低落，把自己沉浸在动漫中，每天没日没夜地补番，没心没肺地哭啊笑，似乎忘了一切。

但是危机也在不知不觉中潜伏。卫爸卫妈公司破产，欠下巨额债款，讨债人第一次上她家要钱，她还在学校值日，被先回到家的陆子川看到了，他忍受不了那群人砸她家东西，冲动地与他们厮打，直到邻居报警。

而卫田田浑然不知。

次日她只察觉到陆子川的嘴角有点肿，走路好像姿势不对，于是缠着他问他怎么了，为了不让她担心，那时候他撒谎说自己摔了一跤。可后来可恶的人越来越嚣张，又被陆子川撞到狠狠干过几架，陆子川知道自己瞒不住卫田田，于是故意装作很冷漠，不想让她靠近自己，怕她盘问，然后知道她自己家里那些窘迫的境遇。

卫田田无疑是幸运的，她的大部分光阴花在了刷动画片上，顾不得外界的事情，讨债人上门的时候她没有一次不在学校机房，而那些风霜雪雨，陆子川全替她扛了下来。

久而久之，陆子川爸妈知道了，很同情卫田田的同时也感到担忧，虽然是邻里多年，但他们不忍心儿子一直这样辛苦，于是果断搬家，陆子川反抗了好久，最后爸妈做出妥协，同意为卫家还一部分钱财。

陆子川就这样搬走了，一年内也再也没有过麻烦找上卫家的门。而卫田田变得敏感、害怕，她不敢再靠近陆子川，不敢哪怕问一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她不问，他不说，全世界都以为他们抛弃了彼此。

大概是思念的缘故，陆子川忍不住回来看她，却以他对卫田田的了解，扮成了守护者夜。他白天困顿地学习，晚上则守在她身边直到她入眠才离开。他起初不告诉她只是想幼稚地开个玩笑，但后来他发现自己不能说他是谁，因为打架的日子又开始了。

也是那时起他发现卫家根本不是欠了钱那么简单，卫爸卫妈研制出毒品害死了人，已然是犯罪了。

去鬼屋那天，正是警察破案带走嫌疑犯的日子，卫家围满了人，冰冷的镣铐、父母悔恨的泪水……对卫田田而言该是多么残忍。好在他陆子川提前赶到了，虽然身上还有前一天的伤，但他无论如何要比她坚强呢，无论如何要让她看见轻薄的假象。

因为真相是那样伤人。

卫田田是个傻瓜，可别忘了她是个全世界最依赖陆子川的傻瓜，即使他声线成熟了、身高又长了、给她的感觉全变了，但从夜出现的第一天起，从她向神虔诚地祈求一个英雄的那一刻起，她就希望那个人是他。

果然神没有辜负她呢。

-07-

这一次陆子川被很多之前结了仇的人揍过后，估计要休学一年，纵使陆爸陆妈对卫田田有很多抱怨，但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责怪她，念在过往的情分上，还将她接到了自己家中。

从此她和陆子川又要一起成长了，她发誓当个学霸，绝不拖后腿！

在卫田田的日记本里，夹着一张她与陆子川的合影，上面写着：这个人，是我心中最伟大的英雄。那是一个中二病少女年轻时最甜蜜的心事。

这世间，能有这样一个人，让她无论长多大都有一份天真的相信，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谢谢你，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