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琼
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宣传理念的“革新”与说服性传播活动的大规模展开,既是具有分水岭意义的传播现象,也是具有军事意义的文化政治现象。
性质
毛泽东在1939年的《关于国际新形势对<新华日报>记者的谈话》中就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他指出:“在欧洲方面,德意帝国主义集团和英法帝国主义集团之间,为了争夺对殖民地人民统治权的帝国主义大战,是迫在眉睫了。在战争中,为了欺骗人民,为了动员舆论,战争的上方都将不顾羞耻地宣称自己是正义的,而称对方是非正义的。其实,这只是一种欺骗。因为,双方的目的都是帝国主义的目的,都是为了争夺对殖民地半殖民地和势力范围的统治权,都是掠夺性的战争。……世界上只有非掠夺性的谋解放的战争,才是正义的战争。”①
这提醒我们,战时宣传活动是与战争的目的、性质有机结合在一起的。从世界史的角度来看,伴随着资本逻辑在世界范围内扩散,亚、非、拉地区逐渐沦为原材料和劳动力供应地,被迫绑在资本流动的战车上。我们不能忽视这样的史实:战争的起因源自1929年席卷全世界的经济危机;英法的“绥靖政策”纵容了德国法西斯势力的侵略扩张,并出于本国“国益”的考量,打算牺牲中国,在“远东”重演“慕尼黑阴谋”。可见,二战时期中国对外传播与西方大国对外传播的明显差异之一,就体现在传播的目的和性质上。
中国作为反法西斯同盟的一员,其对外传播的目的是为本民族求生存、求解放、求独立发出呼声。这里的“求生存、求解放、求独立”并非单纯的修辞策略或话语资源,而是中国近代以来历史发展的现实写照。因此,二战时期中国的对外传播是非侵略性的,且具有其历史正义性。
从中国对外传播的历史来看,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就开始了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华行径、唤醒国际舆论关注、寻求国际力量援助的对外传播实践,直至1945年战争结束。
特征
1.针对海外华人、华侨的传播活动
在中国的抗日战争暨反法西斯战争中,海外的华人、华侨是一支重要的援助力量,也是国共两党对外传播、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重要的动员对象。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添设了国际宣传处,由董显光负责。几经调整后,在1938年确立为中央宣传部下属的机构(但经费由军事委员会拨发,并于同年12月在重庆正式开展工作。国际宣传处在中国的成都、上海、香港,以及英、美等国设有附属机构,宣传影响的范围相对广泛。该处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对外宣传的重心是争取国际舆论的同情和支援。1939年,国际宣传处曾派人到东南亚考察,通过与当地华侨协会取得联系,加强抗日宣传。②
20世纪30年代,共产党面向海外侨胞进行抗日宣传的阵地主要以两份海外中文刊物——纽约《先锋报》和巴黎《救国报》(1935年改为《救国时报》)为主。1938年8月,《救国时报》与《先锋报》合并,仍旧以《救国时报》的名称在美国出版(法国的《救国时报》于同年2月停刊);1939年10月,由于办报人员回国参战而停刊。皖南事变后,随着大批民主人士、文艺界人士疏散到香港,共产党针对海外侨胞的宣传阵地也随之发生转移。
1938年是共产党针对海外侨胞的宣传活动进入活跃期的一年。这一年由朱德担任主任、成仿吾负责具体工作的海外工作团担起了东南亚各国华侨的统战工作;同年春天,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成立,开展对外宣传成为其主要日常工作之一;同年四五月份,周恩来领导成立了中共中央长江局下属机构国际宣传委员会及其办事机构国际宣传组,致力于争取国际友人、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
2.针对英、美等西方国家的传播活动
国民党政府十分重视对英美国家,特别是对美国的宣传。国际宣传处的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召集外国记者举办茶话会、座谈会、新闻发布会等;宣传处的工作人员还会陪同外国记者到各战区考察采访,为外国记者获得有利于中国抗日宣传的新闻素材打开便宜之门。
此外,广泛利用政界、商界、文化界的精英人士,通过人际关系网开展官方、半官方的说服性传播,是国民党政府对西方国家宣传的一个特色。胡适、孔祥熙、陈光甫、宋子文等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先后赴美,争取美国政府与各界人民的同情与支持。1942年至1943年,宋美龄对美国和加拿大的访问,将国民政府的对美宣传推向了高潮。
与国民党当局始终以美国为对外传播重心的立场不同,共产党始终把争取苏联对中国抗日战争的援助,看作赢得抗日战争的重要外部条件。毛泽东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曾非常鲜明地做出“立刻和苏联订立军事政治同盟,紧密地联合这个最可靠最能够帮助中国抗日的国家”的指示。从广泛争取国际援助的角度,共产党没有放弃对英美等国的宣传。
在国民党的军事封锁和新闻封锁下,共产党只能巧妙运用有限的空间和渠道,借助外国记者、外国考察团对红色政权的好奇,经由这条“国际通道”将抗日根据地的现实生活、苏维埃政权的外交政策,传达给以英美为首的国际社会。20世纪30年代,斯诺围绕苏区、红军的系列报道陆续刊登在西方较有影响力的英文媒体上,有力弥补了共产党对西方世界传播的短板。1936年7月至1939年9月,以斯诺的陕北之行为嚆矢,先后有20多个批次近百名国际友人进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虽然此后,由于国民党加强对苏区的封锁,国际友人对抗日根据地的造访热潮逐渐降温,但1944年由21位中外记者组成的“西北参观团”,以及以包瑞德为团长的美军观察组先后抵达延安,将解放区抗日武装的真实情况发往了美国和世界各地。
3. 针对日本民众的传播活动
此时期,国共两党还不同程度地开展了针对日本民众的宣传活动。总体而言,国共两党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对外传播的总体目标基本一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民党对外传播的重点逐渐由抗日宣传转变为提高国民政府的国际地位。由于两党在生存空间、政治资源、外交立场等方面的差异,其传播对象、路径、策略也呈现出相应的差异。
意义
结合二战时期中国对外宣传的性质和特征,其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可概括为以下三点:
第一,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发出了中国人民反抗压迫寻求解放的呼声。在“九一八”事变之前,日本国内的右翼分子和大众传媒就大肆渲染“满蒙是日本的生命线”,将侵略行为美化为“自卫”行为。随着战争的推进,又频频制造所谓“共存共荣”、“大东亚共荣圈”、“驱逐鬼畜英美”等论调,掩饰侵略行径。中国的对外传播有力地驳斥了上述掩人耳目的虚假宣传,向国际社会揭露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真相,争取了国际友好人士的同情和支持,为抗日战争的胜利赢得了重要的国际援助。
第二,展现了中国人民反法西斯的决心和毅力,鼓舞了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团结。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民用八年的时间对日本法西斯势力构成了有力的牵制,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终胜利争取了时间。在英法两国推行绥靖政策之际,中国通过斯诺、史沫特莱、斯特朗等富有正义感的外国记者的报道,特别是《红星照耀中国》等纪实文学在西方世界的出版,使得中国红军的英勇、中国人民抗日的决心为世界人民所知,为惧怕法西斯势力的人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美国学者费正清认为,《红星照耀中国》一书在全世界面临战争灾难的前夕,报道了一支远离西方各国的独立战斗力量。中国的对外传播给全世界人民带来了反法西斯斗争的信心和力量。
第三,解释了中国政府的外交政策,一定程度上成为影响战后国际政治格局形成的重要途径。1936年至1944年,毛泽东在抗日根据地接待了大批量外国记者、美国的军事外交顾问,甚至现役军官和政府官员。在此期间,共产党巧妙地将“民间外交”与“对外传播”相结合,自始至终地向国际社会解释了苏维埃政权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并且说明将来的自由中国在什么情况下能够和西方国家合作,在什么情况下不能合作。为英美政府估计战后中国及世界的发展形势提供了一个基准线。这对中国当下的对外传播仍旧具有启发意义。
「注释」
①《关于国际新形势对<新华日报>记者的谈话》,《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第二版,1991年6月(2009年11月重印),第582页。
⑧武燕军:《抗战时期国民党政府的国际宣传处》,《历史档案》,1990年第2期,第1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