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私，所以无畏

王爱军

唐将段秀实从外表看来就像一个柔弱的儒者，走路从不像其他的将领腆胸迭肚，威风凛凛，而是常常低着头，拱着手，好像总在给别人施礼，说起话来也是一脸和善，从不给人使脸色。可是你若据此而轻视他，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因为他要是厉害起来，没有人不怕他。

汾阳王郭子仪的儿子郭唏，曾经担任尚书同时兼任行营节度使，驻军邠州。郭唏部队中的一些士兵依仗军功，横行不法，在街市上强索财物，打砸店铺……郭唏对属下非常放纵，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的缘故，也不敢管，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段秀实此时正担任泾州刺史，与邠州发生的事没有任何瓜葛，但听说了。他找到白孝德说：“我担任泾州刺史，很空闲，也没什么事，要是您同意的话，我来给您担任都虞候，来替您罅暴乱，使百姓不再遭受伤害。”白孝德一见来了个管闲事的，很高兴地答应了。

段秀实代理都虞候刚一个月，郭唏部下的十七个士兵就又酗酒闹事，刺伤了卖酒的老头，把所有的酒都打烂倒掉了。段秀实二话不说，带人抓捕了这群人，最后还给处死了。闻听此消息，郭唏军营立刻骚动起来，士兵们披盔戴甲，一场哗变即将发生。白孝德一下子慌了，问怎么办，段秀实笑笑说：“没关系，我去郭晞的军营讲明道理。”白孝德派出几十名精兵护卫他，都被推辞掉了，不仅如此，段秀实还解下佩刀，挑选了一个又老又跛的士兵牵马，径直来到郭唏的营前。

到达之后，段秀实很快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他边笑边走进营门，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呢？我顶着我的头颅来啦！”士兵们被他的从容弄蒙了，喧嚣之声也小了下来。郭唏出来会见段秀实，段秀实说：“副元帅的功勋充塞于天地之间，应该力求全始全终。您放纵士兵为非作歹，恐怕会造成变乱，罪将连累到副元帅身上，到时郭家的功名，将还能保存多少呢？”他话没说完，郭唏便站起身，一再向他拜謝，然后当即呵斥手下解除武装，下令有敢闹事者，格杀勿论。

一场暴乱就此平息，人们都以为段秀实该见好就收了，不料他说：“天色晚了，我还没吃饭，请给我弄点吃的罢。”吃完饭，又说：“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今晚就住在营里吧！”这一晚，段秀实呼噜打得震天响，郭唏却连衣服也没敢脱，命警卫敲着梆子一刻不停地巡视，保卫段秀实的安全。第二天，郭唏亲往白孝德那儿道歉。从此邠州再没有士兵危害百姓的事发生。

广德二年（764年），段秀实担任泾州营田副使，驻军在此的大将焦令谌侵占民田数十公顷，租给农民。这年大旱，颗粒无收，焦令谌却催租不止，百姓走投无路，只好向段秀实告状。

论官职、势力，段秀实自然没法跟焦将军比，属下都劝他少趟这趟浑水。谁料段秀实眼都没眨一下，就在诉状上签署了免除农夫所欠粮的处理决定。焦令谌闻听大怒，咆哮说：“我害怕段秀实吗？”他把诉状放在农夫脊背上，打了二十军棍，抬到段秀实的官府中。段秀实看着奄奄一息的农夫，掉下了眼泪，哭着说“是我害苦了你！”然后亲自为他敷药、喂饭，并卖掉自己唯一的马替他还债。

这事被驻扎在邠州的淮西军主帅尹少荣知道了，他按捺不住火气，找到焦令谌大骂道：“你还是人吗？泾州赤地千里，百姓将要饿死，而你却催逼租赋不已。段公是一位仁义长者，你却不知敬重。他只有一匹马，贱卖以后换成谷子交给你，你居然也好意思收下，你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焦令谌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说：“我到死也不能见段公了。”然后在一天傍晚，他就死了，有人说他是自责、羞愧而死。

公元783年，陇右节度使朱、泚发动叛乱，唐德宗仓皇逃离长安。朱泚占据京城，想召此前已被罢除兵权的段秀实出来做官。原来朱泚久有登基之心，对段秀实有拉拢之意。德宗建中元年（780年），段秀实应召入京任司农卿，家属在经过歧州时，时任歧州尹的朱泚便送上大绫三百匹，段秀实的女婿因无法拒绝便收下了。朱泚以为有此一节，段秀实必能为其所用。果然，段秀实在第二天就身着军装，来到朝堂。朱泚很高兴，请他与自己相对而坐。朱泚说到越位称帝时，不料想段秀实勃然而起，夺过旁边一个大臣的象牙笏板，劈手向朱泚砸去，大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我岂能跟着你反叛？”朱泚被砸中额头，立刻血流满面。侍卫们冲了过来，段秀实当庭遇害。

事后，有人告诉朱泚说，当初他送给段秀实的大绫，段秀实根本就没要。朱泚派人将大厅房梁上的绫取下一看，原先包装的标记都在，三百匹大绫原封未动。原来段秀实知道女婿收下朱泚的礼物后，将他臭骂一顿，说：“你不知道送礼纳贿败坏吏治，素来为我所恶吗？”随后便将这些绫堆放在司农寺办公大厅的房梁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朱泚唏嘘不已。

段秀实为官多年，职位也不算低，可他家中没有妓妾，更没有多余的财产。一个人想自己少了，想别人就会多；爱自己少了，爱别人就会多，面对大义时的勇气正是由此而产生的。古人说“无私者无畏，大爱者大勇”，说的就是段秀实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