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莉
摘 要:旅美作家严歌苓及其小说创作近年来日益受到关注。她笔下的“中国叙事”,以其对特定历史的书写,对女性的独特描绘,对民间力量的崇扬而获得普通读者和学院派研究者的一致褒赏。严歌苓笔下的“中国叙事”所展现的“史诗气度”与“移民故事”中的精致风格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历史叙事有其独特的书写模式。这种“史诗性”的确立经历了一个由萌芽而臻于圆熟的过程。作者在叙事故事时对于民间话语立场的坚守,使小说达到了独具审美意蕴的艺术境地。
关键词:严歌苓;中国叙事;史诗气度;民间话语
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严歌苓亦是一名才女。她的小说刚柔并济、凝练有度;高度精密、风格不乏诙谐幽默。她的笔墨可以细致雕琢如《扶桑》;可以沉静深刻如《陆犯焉识》;她是当代中国最会讲故事的女子,从“移民故事”到“中国故事”,无一不浸透着她非凡的创作心血,展现着动人的艺术旨趣。
出生于文艺世家,严歌苓深受中西文化熏染;半身戎马,她的作品中有寻常女作家难求的气度;远度丛洋学习写作,使她得以从一个更合适的角度来书写中国的故事。”她笔下众多的“中国叙事”,攘括了中国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历史风云。让我们掀开历史风烟,吹散人生花屑,看严歌苓是如何吞吐油云,用冷艳和理智的笔端来描绘一幕幕永不褪色的历史画卷,叙写属于她的“中国叙事”。
一、史诗立场的确立:从精致走向大气
“史诗性”,是当代不少长篇小说作家的追求,也是批评家用来评价作品达到的思想艺术高度的重要标尺。纵观严歌苓的创作历程,她对于作品“史诗性”的追求,并不是创作一开始的自然选择,而是在不断的写作积累中逐渐得以确立的。
国后严歌苓的小说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描写海外“留学生”或“新移民”生活之作,如《少女小渔》等;另一类是以“文革”记忆为主,涵蓋中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中国故事”,如《天浴》《金陵十三钗》等。纵观严歌苓的创作历程,不难发现她作品的风格、结构逐渐由精致细腻走向了大气洒脱;从对单一历史片段的描述走向了对于史诗气质的追求。
作为严歌苓“衣锦还乡”的重要代表,小说《扶桑》于1995 年获得了台湾“联合报文学奖”长篇小说首奖。而严歌苓却在之后的访谈中说道:“前期写《扶桑》是为了拿一些奖项,为了给学院派的评审人看”,这是一种“恃才傲物”式的表白,亦可以看作是女作家所特有的高傲不屈。但从中我们可以解读到,严歌苓并不把《扶桑》这一类的作品看成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究其原因,因为《扶桑》太像“小说”了:它细腻、雕琢,玩弄色彩,用东方主义奇观化的叙述策略来谋求海内外学者的肯定,用奇情轶事来吸引普通读者的眼球。中国妓女扶桑与白人少年克里斯之间的一段“救赎之恋”,恰到好处的找到了东方读者与西方读者阅读兴趣之间的平衡点,而这种精细的描摹是属于小女人的。自从严歌苓开始了以大陆题材为主的“中国叙事”后,这种小女人的精致就被雄浑的史诗气度所代替。她笔下的历史,又与中国读者的历来感受不同。
如《小姨多鹤》的开头,描绘了日本战败后日本移民村遭中国士兵轰炸的场景。画面紧张冲忙,战火纷飞,人声凄厉。到处都是“中国人来了”的慌乱不安。没有繁华的色彩,没有精致的语言,却以全新的视角一下子把读者带入到那个残酷的历史年代。从此,严歌苓的以大陆故事为题材的“中国叙事”就逐渐展开。
陈思和先生在《严歌苓从精致走向大气》一篇中指出“艺术上的大气主要还不是来自作家的小说技巧,从严歌苓的小说艺术来看,她寄予艺术的自由气韵不仅来自她的创作题材的波澜壮阔、跨越时空,同时还来自她的与生俱来的性情,一种与埋伏在她的创作里的机智、洒脱、幽默等品质和谐相处的大度、宽容以及对人性种种弱点的容忍。”[1]出生于1958年的严歌苓,她的成长时期正式中国政治运动风潮跌宕的时期。“打土豪,分田地”“反右”“文革”这些历史风云烙印在她的成长经历中也表现于她的作品里。严歌苓那站东西方文化的边缘审视过往历史,讲述生动的“中国故事”。移民生活给予了她全新的叙事角度和那种近乎局外人的情绪基调,使得她能站在一个更适宜的角度叙写中国故事。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创作态度的成熟使得严歌苓开始在小说中渗透历史哲思。严歌苓把遇到的各式各样的人都当成素材,杂糅到各篇小说中去。她对于各种“中国故事”的阐释是融入了很深刻的个人情感体悟的那些记忆中的故事,亲人或自我的遭遇,都可以成为严歌苓小说世界里的独特题材。她作品中的史诗气度也每每从个人际遇走向了历史纵深。
二、史诗性的不懈追求:从萌芽到成熟
罗素认为:“有大型的历史学,也有小型的历史学,两者各有其价值,但它们的价值不同。大型的历史学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是怎样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的;小型的历史学则使我们认识有趣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推进我们有关人性的知识。”[2]显然,严歌苓所钟情的是那种“小型的历史”。她笔下“中国叙事”的史诗性,有其独特的书写模式:她习惯于摒弃男性的话语霸权,将一个个重大历史事件涂抹为舞台背景,宏大叙事被解构成一个个小女子的爱恨纠葛和人生传奇,而关于人性的知识则是她表现的重点。
(一)独特的历史眼光
严歌苓对于历史的书写是一支独特的歌。在一次访谈中她曾说道:“作为女人,我不是一个对中国的政治历史感兴趣的人,我第一,是不感兴趣;第二,用一句很超脱的话来说,我是“志不在此”。我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既然我的立足点和着眼点都不在这里,那么历史只是我所写的故事的一个背景而已,我不想对历史的功过是非做什么价值判断。”[3]她的小说故事往往是简单真挚的;有一个故事的“内爆核”,超越于普通读者的经验之上。如《小姨多鹤》的故事:“多鹤”这样一个善良的少女介入了张俭一家的生活,似乎有点替历史赎罪的意味。深入作品后才发现,作者对人性之关注是多于对历史的救赎意味的。中日战争的大背景,文革的历史风云是小说的背景,多鹤、小环、张俭一家的爱恨纠葛,人性之常才是小说的真正主题。
(二)女性映衬下的历史
在严歌苓的“中国叙述”中,每一个故事里都有一段爱情的影子,它们或浓或淡,交织演绎。如严歌苓自己所说,她创作《一个女人的史诗》,是想为这个物质世界里的爱情唱一首挽歌。
《一个女人的史诗》以田苏菲的成长经历勾勒出中国上个世纪 40 年代末到 80 年代初的这段不乏苦难的历史风云。但作者并没有把所有的生活都放置在残酷或悲惨的层面上,而是以女性的温婉细腻的视角,形成了一种类似生活本身的温情书写。尤其是对“文革”这段历史的记忆,严歌苓笔下虽也有残暴的一面,但更多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相濡以沫的家庭生活等点点滴滴。严歌苓曾说:“关于自杀对于我的文革记忆、残酷东西的记忆,一个是美好的,一个是恐惧的。”[4]作者有意识地拒绝了大历史中的权力争斗和死亡流血,转而以一种细腻、敏感的女性视野关注着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从而使这一世界里的人与人之间依旧有着信任和理解。田苏菲这样一个女性,在接连而来的政治斗争和运动中,从未想过要与她深爱着的欧阳萸划清界限,只是一味的照料保护着他。终其一生,追求所爱,这个“痴傻”的女子田苏菲,在自己的爱情历程中奏响了史诗的旋律,也使得自身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成长成为一个明了世事、无私奉献的女子。
同样是写女性,《一个女人的史诗》是有一份绚丽的爱情底色,而《第九个寡妇》却不着意于只写爱情,它更像一幅民间的民俗画卷,与街巷深处点染出民间的坚韧与恒常。
严歌苓笔下的女性千姿百态的生活中有着一个基准的主色调,那就是苦难。这些遭遇生存苦难的女性不是为了赢得读者同情的泪水,而是作者站在人性高度上来展现苦难下的女性是如何柔弱而不屈的。《第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就是民间黑暗生存状态中散发出强烈的亮光,她对她所处的乡村世界进行了母性的救赎,她救赎他人的模式是淳朴而感动的。
面对艰难的生存环境,王葡萄没有展现出女性应有的柔弱,她冒着艰险拖回遭枪毙却并未丧生的孙怀清,并将他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躲藏,这一藏就是 20 多年。在这漫长而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在历次政治运动和天灾人祸中,王葡萄独自生下了私生子又主动送人,承受了二哥的异化、冬喜的死。但是她依然顽强地承受着生活的种种磨难,以一个女人潇洒坚韧的姿态坚强地站立着。只因为心中藏着一份对亲情的感怀,藏着一份救赎的梦。
(三)知识分子的心灵歌哭
在小说《陆犯焉识》中,严歌苓的“中国叙事”的史诗性逐漸臻于圆熟。小说写了三种历史:陆家家族史,知识分子精神史和20 世纪的中国历史。在多声部的史诗演绎中,严歌苓完成了她创作历程中的重要转型,也使得她创作中的史诗气度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
主人公陆焉识是一个留学美国,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会四国语言,能盲写的大学教授。他因难以违抗“恩娘”的命令而娶了“恩娘”的远方侄女冯婉喻为妻。接受了西式教育的陆焉识认为这场封建的包办婚姻剥夺了人生中最宝贵的自由选择的机会,因此处处冷落婉喻。在20世纪中国的历史变换中,陆焉识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于无期徒刑,在西北的大荒漠上服刑。枯寂的生活中他反刍浮华半生,使他确认了内心对婉喻的深爱。在这场一个人对生命、对爱情的近乎半个世纪的反省中,冯婉喻是陆焉识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他完美的归宿。
《陆犯焉识》是“严氏妙语”与粗犷质朴的完美融合。小说中处处妙语流珠,西北草原的粗犷气息和日常生活的质朴无奈,都呈现与严歌苓细腻绚烂的笔端。
语言的优美、故事的动人加上多维度的史诗追求,使得这部《陆犯焉识》成为了严歌苓的转型之作而获得诸多赞誉。
文学作品的“史诗性”最主要的体现在于历史容量的大小和历史理性的深浅。严歌苓的《一个女人的史诗》体现出了“史诗性”的萌芽,叙述了小女子田苏菲痴傻的、坚贞不渝的爱情史,着重展示了文革时期的历史侧面。在《陆犯焉识》中,严歌苓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直叙写到九十年代,包含了陆家的家族史,知识分子的精神史和20 世纪的中国历史。多声部的史诗演绎,使小说获得了某种“超时性”,从而达到了圆熟的境界。
严歌苓的笔下的“中国叙事”,带着对特定历史时代的叩问,以女性为主体重构历史,在残酷的历史进程中,她赋予人性以超越历史且臻于极致的单纯与良善。她笔下民间的勃勃生机和生存的智慧,女性的恒常与坚韧使读者在回望二十世纪历史风云时能够伴着暖意而不断反思。
中西文化的互汇交融在严歌苓的“中国叙事”小说中产生了耀眼的光芒。人性观的发扬,使得严歌苓的作品有可能蔓延成为具有普遍性的、全人类的、共通的文学。大浪淘沙,洗尽铅华。相信严歌苓的“中国叙事”会经得起时间的沉淀而越益丰厚美丽。
参考文献:
[1]陈思和.《严歌苓从精致走向大气》女作家严歌苓研究[M].汕头大学出版社,2006:27.
[2][英]罗素.《论历史》[M].何兆武译,北京:三联书店,1991:59.
[3]严歌苓.《王葡萄:女人是第二性吗?——严歌苓与复旦大学学生的对话》[J].上海文学,2006(5).
[4]严歌苓,李宗慬.《严歌苓谈人生与写作》[J].华文文学,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