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
我时常想起农村的犁铧,在春种时节被农民握在手里深深地翻耕土地,秋收时节被农民高高地挂在房檐上的犁铧。
在我心里,犁铧是打开春天播种大门的使者。当春天的脚步轻轻地走来,犁铧就开始在田野里自信地行走。沉默了一个冬季的土地被全部唤醒,那些曾经被大雪蹂躏过的板结土地重新被翻耕过来,露出它们黑黑的面孔和鲜活的质地以及对丰收的渴望。犁铧是谦逊的,它只是辛勤地付出,干着属于它该干的事情。无论是在田间耕耘,还是被高高挂起闲置,它都默默无言。犁铧是坚韧不拔的,一旦投入泥土之中,便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犁铧个头非常小,不过是用生铁浇铸的一个三角形铁片而已。那个小小的三角形,如果没有犁弓、犁板等部分组成,看上去就显得非常可怜,甚至是丑陋。但就是这样一种犁铧,却具备坚韧不拔的毅力以及默默无闻奉献自己的高贵品质。或许正是这些特质,使普普通通的犁铧矗立在我的记忆中,并时不时地在我的记忆中翻耕起来,让我想起它、怀念它。
记得我第一次学扶犁,大概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那时候,我刚高中毕业,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大人们便叫我学耕地。听到大人的吩咐,我心里也非常高兴,因为对一个农民来说,学会耕地是第一堂课。
当我驾好牛开始扶着犁耕地的时候,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象得那样简单。首先,耕牛就非常难伺候。耕牛的方向指引,得靠连着牛笼头的牛肚子两边的牛绳。如果你不能把牛引到正确的路线上来,犁铧就翻耕不出波浪来。其次,犁得是否顺溜,深浅是否合适,还得看你犁弓是否掌握得好。如果掌握不当,要么犁铧被深深地插进泥土里,任凭耕牛怎样用力,也不会前进;要么犁铧“噌”一下从泥土中划拉出来,被牛牵引着,人也跟着踉踉跄跄地跑多远。那些叔叔、大伯们见了我的狼狈样哈哈大笑,说:“这东西没有在课堂里读书轻松吧?”说归说,在他们的指点下,只半天工夫,我就能驾轻就熟地赶着耕牛用犁铧翻耕出春浪来了。那一刻,我觉得创造和劳动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
后来,我在农村没待多长时间,就离开了养育我的土地。扶着犁铧翻耕土地,我也只是学会了而已。每当我回到家乡,当犁铧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时,我的心里总会打开一扇最大的窗。只要看上它一眼,我心中就能生出无限的感动和巨大的力量。
再后来,我有了儿子。当我带他回老家时,看见耕牛耕地,他总会问:“为什么牛能耕地?为什么犁铧那么小却能翻出波浪?”随着年龄渐大,他慢慢地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耕牛与犁铧,犁铧与季节的关系,他也终于弄清楚了。兴许是从那时候,犁铧也走进了他的心里。这让我由衷地感激,因为这是生活的源头,是感情的起点。无论我们生活在什么地方,都应该知道,耕牛与犁铧、耕牛与土地、犁铧与农民息息相关。
如今,我已好多年没见过犁铧了。随着农业技术的进步,犁铧正在一步一步地退出历史舞台,逐渐被机械化所代替,它终将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历史尘埃。在许多地方,农民已经不热衷于种地。他们像候鸟一样飞往城市,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不停地奔忙。即便是有些地方需要使用犁铧,也只是象征性地使用一下,更多的时间它都被遗弃在某一个角落里生锈。
我能想到,当时间的脚步走到今天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那些曾经为人类做出过重大贡献的犁铧,也一定陷进了深深的悲痛之中。它们或许在深深地思索,或许在深深地悲哀,也或许在深切地盼望,盼望着能重现过去的辉煌。当春天的脚步来到大地上的时候,它希望能一展雄姿,让那些土地重新翻卷起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