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边界

2015-05-30 10:48赵晓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5年9期

赵晓芳

摘 要: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通过其小说《漂流到日本》,关注了女性在婚姻中平衡多样化身份时的矛盾,通过铺设3层叙事结构,对比不同故事层级中的人物,肯定了女性对主体自由和价值追寻的正当性,也表达了不加限制的欲望对自我和他者自由与价值的破坏。

关键词:《漂流到日本》  家庭伦理叙事  个体自由

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于2012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亲爱的生活》,描写了已婚女性面对多样化身份时的矛盾、犹豫和思考的故事。作品通过“剥离了生活表层日常的现实,进入了一个满溢着不确定性,却更为真实的现实”,[1]在肯定传统婚姻中女性个体自由价值的同时,将这种追寻置于“关系”中,进行了新的思索,于当代和谐伦理关系构建,意义深远。

关于本话题的研究,目前,国内相关研究对门罗作品中女性对个体价值追求中所体现出的“恶”,基本无关注。西方相关成果较多,诸如贝弗利·吉恩·瑞斯波瑞奇、[2]马克达理·雷德克、[3]雷切尔·卡斯柯[4]、卡罗尔·L·贝伦 [5]等研究者,分别从不同角度考察了门罗笔下的女性因为渴望认知自我或者对生活失去信任,从而迫切希望为自己而活的行为,研究者要么认为这是社会罪恶之源,是道德衰败,自我与他者痛苦关系的导火索;要么认为是进步的思想,推动了社会进步,总体而言,研究并不全面深入,可挖掘空间较大。本文在以上研究者成果的基础上,尝试对作品中呈现出的传统婚姻秩序与女性个体自由和价值实现之间的关系,从叙事伦理的角度,再做梳理和考察。

一、故事基础:女人与其多样身份之间的耦合与分裂

文本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早期的加拿大,是女性社会地位相对较低,女性在社会政治、经济、教育等领域都受到歧视和排挤,而谈论女权主义还显得不合时宜的年代。尽管文学为女性打开了一扇小窗,即诗歌创作,但这点宽容度主要源于诗歌体裁本身被视为阴性的特质而遭男性群体排斥,“如果你写诗,某种程度上做女人比做男人安全。”[6]格丽塔就是这样一位女性。除了女人和诗人身份,格丽塔还是一个妻子、母亲,更重要的,她还是一位情人。格丽塔这五重身份互相牵制和排斥,造成主体的犹疑、延宕和矛盾。

无疑,格丽塔是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在幸福的表象下,一些重要东西遭遇到风险,例如生活中的激情,自我价值的体现方式等。正如波伏娃所说;“如果碰到职业挫折,女人会热情地到爱情中去寻求庇护”,[7]于是,格丽塔通过偶遇中的两性吸引和角斗士般的性爱方式,在看不见的竞技场上开始了自我与男性及自我与自我之间的角逐。这个角逐,是格丽塔潜意识中对丈夫和男性群体的失望和反抗,及对女性“人”的自由价值和意义的追寻。不过,这只是门罗思考的开始。她在小说中真正想抛出的问题是:女性通过肉体真的能走向精神么?生命的原始力量与灵魂的超越之间是否真能达成永远的自由与和谐?生活常常是,“我们对自身的善有着过多的幻想,对他人的恶有着过度的不解”,[8]格丽塔想要的自由,一定是最大的善吗?女性要解放,要幸福,究竟该如何选择?

二、叙事结构:3层叙事结构及其对比

文本通过构建3层叙事结构,并对人物进行纵向和横向的对比,揭示了格丽塔思想和行为矛盾和延宕的原因和表现,并昭示了女主人公的选择及其可能性的结果。

(一)表层叙事:日常与意义

第1层叙事是关于格丽塔和彼得的故事。一方面,在现行社会标准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彼得都是非常优秀的丈夫。格丽塔也不厌烦彼得,尽管结婚十年,但对丈夫仍然怀着“日常的爱意”(《亲》:10)。另一方面,格丽塔不快乐。结婚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将拥有与以往不同的意味”(《亲》:17),彼得的含蓄内敛、不喜言谈、务实严谨、均匀宽厚的性格,及彼得对宗教的体谅和支持态度,都显得呆板、乏味、缺乏情趣,而与格丽塔不相一致,尽管彼得充分尊重格丽塔,但不能取得与格丽塔的思想共鸣。夫妻在生活的潜流中也产生了挥之不去的隔阂,格丽塔期望更激情的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伴随夫妻隔阂,是格丽塔诗歌事业的失败。在格丽塔生活的时代,女性被限制在家庭内部,女性的言行常被设定为应该与女性在家庭中的传统性别角色相关,即要关涉到丈夫、孩子的日常生活等,而家庭之外的社会组成部分,如政治、经济和文化,并不接受女性涉猎,“评论哪一个政党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一个女人居然信口开河”(《亲》:4),在公共生活中,男性对女性的排斥和畏惧大过男性对群体内争斗的畏惧,女性被置于男性群体的对立面而遭到长久的压制和排斥。文人们的各自为政、虚伪矫饰,及社会生存环境的不如人意,使诗歌事业本身显得更加无足轻重和意义空洞。表层叙事构成了格丽塔的日常生活空间。

(二)中层叙事:想象与逃离

第2层叙事,是关于格丽塔和情人哈里斯之间的故事。哈里斯是格丽塔之自由欲望的外在投射。格丽塔接受哈里斯,主要源于哈里斯语言上的诗意气质及讽刺风格与格丽塔极为相像,与其丈夫彼得寡言少谈的枯燥及宽厚体谅,截然不同。但是,在第2层叙事中,文本也明确示意:哈里斯不可能实现格丽塔的期许。哈里斯是一个撰写政治评论的记者,属于加拿大社会中极端排斥女性主体地位的男性群体的一员,是否会秉承与自己群体不一样的观念,如格丽塔渴望的那样,给予她女性地位和女诗人身份以充分的尊重,像对待一个独立的男子一样对待女人,是一件非常值得深究的事情。事实情况也的确如此,在格丽塔与哈里斯的关系中,男性的目的是追寻性爱,哈里斯诗歌般的语言,如同哈里斯主动送格丽塔回家,在中途拐上本不经过的大桥驻足,并提出是否要接吻的话题讨论等,只是一种策略,是一个不能在家庭内部实施正常性爱的男子为他的欲望设置的出口。格丽塔醉酒的形象兼女诗人的身份并不能给一个关心政治的男性留下很好的印象,哈里斯接近她,只是因为她可能会成为他的一个自由的性伙伴。再次相遇,哈里斯所给予格丽塔的“坚定的吻”,在格丽塔看来,似乎在庆贺什么,那未讲出的答案一定是他性诱惑计划的成功。哈里斯的欢乐与格丽塔的欢乐毫不相干。

(三)深层叙事:童话与隐喻

第3层叙事,是关于格丽塔与情人格雷格之间的故事,这部分内容可以看做是对格丽塔与哈里斯故事结局的隐喻。在他们的偶遇中,男人仍是为寻找性爱目标而主动出击的一方。格雷格建议把他和格丽塔想象为童话世界里的一对,让诗意的幻想笼罩可能遭受道德谴责的现实,建议格丽塔抛开女儿和他一起,在他的现实空间里进行肉体和精神的狂欢。当然,格丽塔为了自由和自我价值,她接受了建议。格丽塔通过格雷格获得了肉体和精神的暂时和谐,那一刻,她是自由而幸福的人。然而,童话通常是只展示给你幸福的开始,却有意无意无视了那些不幸的结局。伴随着片刻欢娱,格丽塔随即迎来双重压力:孩子的丢失,格雷格的离去。在格丽塔性爱之后,尤其是孩子的不见让她从先前的身体疯狂,陷入到当下的精神疯狂中去,可能的失女之痛,“突如其来,令人恐惧”(《亲》:21),使得格丽塔顷刻间解构了先前一刻肉体和精神欢愉的价值,极度渴望打破不可逆的时空,在可逆的时空里去重新发现原有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回去,回去,回到她和格雷格离开之前。在那里停住。停住。”(《亲》:21)孩子最终安全找到,毫发无伤,似乎在与格丽塔开一个惊悚的玩笑。这个玩笑是个多么可怕的提醒。

门罗的故事在结尾处让门罗和哈里斯又走在了一起,然后,故事戛然而止,敞开了多种可能。读者顺着哪种可能走下去,都会讲出一个让人难以忘记的新故事。不过,综观三层叙事及叙事之间的人物对比,可以判定,格丽塔之所以没有逃开哈里斯,是对个体价值追寻仍抱着希望。那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有多重可能,但无论哪种结局,她都可能遭遇同样的不快乐。

为什么格丽塔会不快乐?在她的欲望与他者的欲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门罗留给读者深深思考的问题。

三、价值与思考

为了摆脱生命的普遍和庸常,人们常常被告诫和激励:“要成为你自己”,但是究竟什么才是那个真正的自己?对女性来说,一方面,个体自主性是现代性思想中极具价值且极其重要的内容,它将女性从几千年来无我地附庸地位中拯救出来,激发出女性的个体创造性和独立担当意识,鼓励女性更真诚地对待自己,过更具个性和存在感的生活。但是另一方面,当过于强调主体自由时,它会走向原有目的的反面,最终使主体刚走出一种困境,又陷入另一种困境。正当的选择意味着“某些生活形式实际上高于别的,而对个人自我实现宽容的文化却回避了这些主张”,[9]因此,婚姻中的女性,只有通过将自我的意义和价值构成理解为关系性的,将自我放在超越个体的群体性共享的背景中,才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和判断,正如查尔斯·泰勒所说:“在一个故事中,我们的成长,一方面,需要逐渐看到正确的道德秩序,我们必须实现的互利的连锁关系;一方面,需要取得足够的自我节制去把它付诸实践。当我们在这两条道路上走得足够远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个节点,在那里就能建立一个新的、更加美好的社会。” [10]

参考文献

[1] Carol Mazur, and Cathy Moulder, Alice Munro: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Works and Criticism[M]. Lanham: Scarecrow Press Inc, 2007.p. vii.

[2] Beverly Jean Rasporich, Dance of the Sexes: Art and Gender in the Fiction of Alice Munro[M]. Edmonton: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 1990.

[3] Magdalene Redekop, Mothers and Other Clowns : The Stories of Alice Munro[M]. London: Routledge, 1992.

[4] Rachel Cusk. Private lives[J].New Statesman.2005(843).

[5] Carol L. Beran,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a study of Alice Munros fiction”[J].In The Social Science Journal 2000(37.3).

[6] (加)艾丽丝·门罗.亲爱的生活[M].姚媛,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4.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7]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637.

[8] 曲景春,耿占春.叙事与价值[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5:43.

[9] (加)查尔斯·泰勒.本真性伦理[M].程炼,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22.

[10] (加)查尔斯·泰勒.现代社会想象[M].林曼红,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