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更生
春联是一种传统的文学形式,也同时具有强烈的时代特点。从我初通文字开始,在每年的春节期间,走亲访友之时,欣赏春联就成了我的一个爱好。那书法潇洒,结对精巧的春联往往令我对主家刮目相看,有时免不了要打听春联的作者,心中也暗记佳联,以汲取精华。不过那时的春联以集老人家诗词的为多,如:
金猴奋起千钧棒;
玉宇澄清万里埃。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此类振奋性很强的对联较多。
春风又绿江南岸;
神州遍开大寨花。
此类春联就是上品了。
那时农村识文断字的人不多,一些文化不高的小学生也被家长逼着加入了写春联的行列。为此闹笑话的也不少。比如有写错别字的,我曾见一位白字先生,将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十四个字竟写错了3字。还有连上下联字数都不一致的,我就见过把“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作为上下联的对联。真的让你哭笑不得。好在那时家中能出一个写春联的也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宾客来访甚至违心夸奖几句,更是敝帚自珍,哪管许多。通过孩子自己动手写春联,对学习也有促进,也算是一种普及了。
我学写春联大概是上初中以后,曾拜一位读过“老三届”的手艺人为师。每当写春联的时候,我就帮他牵纸捧墨。他教我如何选择春联的字数,为了让字分布均匀,怎样折叠对联纸,上下联如何贴,贴在什么位置,什么样地方写什么样内容等等。比如给家中老人的房门上应写:
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
给新婚夫妇的房门上写上:
红梅多结籽;
丹桂广生枝。
有时还真给这类对联给撞上了,人家果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少不了多吃几个红鸡蛋。写在稻仓、牲口棚上的对联,常见的是:
六畜兴旺;
五谷丰登。
有一年一不小心将“六畜兴旺”作为横批写在人家的中堂上,后经他人指点,这家主人好不气恼,以后再也不让我给他写春联了。我也为此而感到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昨夜银河初渡;
来年玉树生枝。
把这样的春联贴在老夫老妻的房门上的笑话也偶有所见,这只作文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博一笑而已。反正人家识字不多,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因联惹祸的事,远不止于我。我的一位老先生曾因写春联而惨遭批斗。在文革开始的那年,面对满目疮痍,家境的凄凉,这位老先生奋笔写下了“厨房当客室;书柜作碗橱”的对联以自嘲。无独有偶,那年在给一邻居家写婚联时,老先生即兴来了一联:
腊月腊八腊梅开;
狗头狗脑狗人才。
这下可好了,老先生被作为污蔑大好形势,污蔑贫下中农子女的反面典型进行批斗。
若干年后,当我有幸和老先生共事时,一次闲谈曾向他问及当年的情景,他说:
厨房当客室;
书柜作碗橱。
此联确实是有感于时事艰难而发,经历共产风之后,在左的路线下,家道中落,民不聊生,也只是发发感慨而已,哪有什么攻击大好形势之意。至于后一副对联是一副嵌字联,该家主人小名叫“腊狗”,婚期是腊月初八,我们这里褒扬孩子养得好,不直说,而说是“狗头狗脑”,意为象狗那样健壮好养,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原来这是一副嵌字联,在那时竟被扣上“污蔑贫下中农子女”的罪名,荒唐的年代,竟有如此荒唐的批判,这是对文化的玷污!
欣赏春联一直是我的一大嗜好。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上县城读书,真是大开了眼界,有着丰厚文化底蕴的县城,卧虎藏龙,从对联的创作到书法,争奇斗艳,文采斐然。那些励志的、嵌字的精美春联,直让我目不暇接,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无限的敬意。每年春季开学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好友,走街入巷,欣赏一副副精美的佳作。如:
室雅何须大;
花香不在多。
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
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
还有无数迥异匠心独运的个性春联,让我徜徉于深邃的文学殿堂,畅游于浩瀚的书法海洋,陶醉而折服。
而今好不容易买回红对联纸后,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做对子,除自勉外,绞尽脑汁为上大学的孩子做了一副嵌字励志联,贴在他的卧室门上,自认为功夫老到。但孩子进进出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瞅着他要上学了,我实在忍不住问他读这副对联的感受,人家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呜呼,斯文扫地。辛辛苦苦创作的对联在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一点位置可言。
在国学热的今天,也希望一个大红对联高高挂的书香中国能够真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