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英属,是一篇名叫《城市,爱情和死亡》的小说之主人公,今年二十八岁。
我在北京,在北京这座国际大都市中,我是一个忙碌的蚁族,每天挣扎着想融进这座城市。
写小说的人叫隶仁,今年二十九岁,一个报社的记者,赚的钱比我多,但也是北漂,他没有户口。他的户口在老家的村子里,他的理想就是成为城里人,这也是他祖上几辈人的理想。
他说,我身上有他的影子,他会把小说写完,在小说中给我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他最初的构思里,今年10月,我会和相恋已久的爱人小兽结婚,然后我的工作将取得突破性进展,我们将会在郊区贷款买一套四十平米的房子,从此过上幸福而平淡的城市生活。我想,我会按着他的笔,走一条平坦而宽阔的路。他还答应我,在路上,将有一个姑娘等着我,我们相爱。
但这都是隶仁的诡计,他欺骗了你们。实际上,我是个失意人。
我还在小说中追求小兽的时候,隶仁已经成功地让小兽和他住在了一起。他的未婚妻小兽——我多么不想用这个称呼——也就是我所追求的小兽,是一个医院见习护士,他们住在一间半地下室里,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小块窗户在地面上,太阳落下高楼的半小时里,阳光会照进屋子。而这时他俩都奔波在路上,他们捡的一只流浪猫独享了唯一的自然光明。
无论怎么看,都是我和小兽认识在前,但因为我是一个虚构人物,隶仁是我的创造者,他后来居上,强硬地改变着我们的命运。事情是这样的,去年的春天,他在一趟地铁列车上萌发了写《城市,爱情和死亡》这篇小说的念头,灵感来自于对面的女孩——小兽。才过两站,他已经想好了故事的主人公英属(我)和女主角(小兽)将有一段感人的爱情,并终成眷属。不过,是在写了几千字之后,在第二次遇见她之后,隶仁也爱上了小兽。地铁里的小兽和小说中的小兽,对他来说是一个人,他决定去找她。为此,他修改了自己的构思,因为无法忍受小兽和另一个男人发生爱情,他把我锁在一个加密的word文档里。
我充满愤怒,但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只能活在小说中。
所幸在已经成型的几千字里,我已经吻过了小兽,这是隶仁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他心中的隐痛,是把小说锁起来的原因之一。他能改变小说的结局,但改变不了已经写过的文字。他把《城市,爱情和死亡》锁起来了,但我知道这一段的全部细节,一字不差,我讲给你们听:
那天,英属开着车从动物园过来,穿过中关村去小兽所在的医院。她上夜班,清晨换岗。英属决定带小兽去吃一个舒服的早餐,然后让她到自己家里两米宽的大床上去睡一觉。醒来后,他们可以发会儿呆,然后去公园享受阳光。
走出医院门口的小兽很疲惫,眼睛红肿,情绪低落:
“一个病人死了。”她哽咽着说。
“医院总有这种事发生。”
“我已经照顾他三个月了,昨天晚上8点,我去查房,他还开我玩笑。”
“总有人是突然离开的,就像有些人到来时静悄悄那样。”
“他说小兽,有婆家了没?我帮你介绍一个。”
“那你怎么说?”
“我说好啊,李叔你帮我介绍一个吧。”
“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小兽丫头,我还真想介绍啊,可惜不能,我那个儿子不争气,不学好,配不上你。你要是做我的儿媳妇多好。”
“……”
“我说,李叔,您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就嫁给你了。”
“哈哈,小兽,你可真会说话。”
然后他真的就死了,小兽说,我后来才知道,他生活得有多痛苦。他本来事业发达,有妻有儿,可后来妻子外遇,事业失败,儿子飙车撞人进了监狱。他就整天唉声叹气,借酒消愁,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他死了我很难过。
英属走过去,握着她有些发凉的手说:咱们去吃早餐。
英属带小兽去永和豆浆吃早餐,给她点了梅菜包子、咸菜丝和热豆浆。
小兽吃完,就高兴起来,说我们去兜风。
你得回去睡觉,英属说。
他把她载回自己位于十七层的家,明亮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很远的中央电视塔。那张大床,就在落地窗不远处。她喜欢这张大床,因为可以自由伸展四肢,像游泳时躺在蓝色的池水中一样。
小兽累了困了,倒头就睡,在睡梦中轻轻啜泣。
英属看着不忍,又去握她的手。小兽醒过来,拉近他面对面问:我们都会死,是吗?
会的,可我们现在活着。英属说。
你亲亲我吧,我怕明天突然死掉还没有被亲过。
英属亲吻了小兽的唇,唇上有咸味,有点像盐水。
我不知道隶仁写这一段时是什么感受,他写得很好,这些文字写出了我内心的不忍和怜爱。其实他还有许多话可以写下来,可以把我的内心表现得更丰富些,而小兽,也应该在文字中更值得去爱。
可是他突然停住打字的手,把我和小兽空置在情绪的高潮——如同挂在风里的灯笼,有微弱的光,却不知道为什么而亮。
隶仁穿上衣服去乘地铁,来来回回坐了十几趟之后,他终于看见了戴着耳机的小兽。那个安静的女孩其实并未听音乐,但她总是戴耳机,与世隔离。隶仁走上去,说:你好,我写了一个故事,你是主人公。她吃惊地看着他,继而笑了,继而摘掉耳机。很快隶仁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微信号、QQ号、博客地址。让我难过的是,她竟然全部告诉他了,毫无戒备,小兽,你是要吃苦头的。
我会为你写一个好故事的,隶仁说。
后来,隶仁不断约小兽出来,都戴着大耳机,逛街,瞎走,或者骑电动车去吃各种小吃。终于有一次,他把小兽带到自己的家里,并亲吻了她。为了避开那段文字,他把时间、场景、气氛都选择得与我的完全不同,可是他吻小兽的体验,和我的是那么相似。这让他下定了改变故事的决心。接下来,他这么写道:
小兽看着眼前的英属。
我不想在医院干活了,她说,每次有人离开,我都很难受。
小兽,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英属突然变得很沉重。
你要说什么呢?她问。
啊,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有一次,你说你从小就没有睡过大床,小时候家里人多,挤在一炕铺上,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学校的床总是又小又窄;后来工作了,与人合租在一起,睡觉的地方更小。你一直梦想着有一张大床,躺上去就陷进去,漂浮在上面。
我真的想有一张大床,小兽倒下去说,就像现在这张一样。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样一间房子,一张大床,用五百块钱租了一天,又托朋友租了一辆二手车,只为了带你来这,睡一觉。
她坐起来,抚摸着柔软的床垫。
我们得走了,小兽,对不起,我只能给你做一个梦的时间。
不,我很好,谢谢你。隔了一会,英属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只有电动车了,她坐在电动车后,抱着他的腰。
他们到了离隶仁住地不远的一家正在拆除的银行前,银行搬迁了,留下一台废弃的提款机。
我能取出钱来。隶仁跟小兽说,你信不信。
这么做要犯法的。我知道。小兽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人从提款机里取了几万块钱,差点被枪毙了。
不一样,这个是废掉的。
难道他们没有把里面的钱拿走吗?
等着瞧,英属说,然后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银行卡,他捡来的,插进去,煞有介事地按了几个按钮。
天哪,这台机器真的动了起来,发出吱吱的声音,和其他提款机往外吐钱的声音一模一样。
小兽惊呆了,瞪着眼睛看着英属,含着调皮的喜悦。
吱吱的声音停止了。
你把手伸进去,英属对小兽说,看看有什么。
真要伸进去吗?会不会是青蛙?你是不是要吓我一大跳?我胆子很小。
是好东西,你拿出来就知道了。
小兽犹豫而期待地把手伸进去,她真的摸到了一叠钱,还有一枝——小兽拿出来看——是一枝红色的玫瑰,玫瑰身上的刺被拔去了,绑着一叠零零碎碎的纸币,真的是钱。
小兽有些不知所措,但继而欢欣起来,捧着玫瑰嗅了嗅。好香啊,她说,像玫瑰花一样。
小兽,和我在一起吧。英属把钱解下来,递到小兽面前。和我在一起,我已经存了六千块钱,租房子和车花去了一千,还有五千块,我们拿着这笔钱去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真是你的钱,不是……偷来的?
是我的钱,我攒了好几年了,有一百的,五十的,十块,一块的。一共五千,我们可以去旅行。
那我们去哪儿好呢?小兽已经靠在了英属的肩膀上,他要吻她,可她歪着头逃开了:你说我们去哪儿好呢?
英属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先去爬山,然后翻过大山,去海边看海,然后去草原。她说。
好,我们先去爬山,然后翻过大山,去海边看海,然后去草原。他说。
小说到这里,开始发生转折了,这转折完全是因为隶仁,他违背了我的意愿左右着这个故事的走向。可是谁能知道,我设想了自己和小兽接下来的生活,按照小说的发展和我们的人生,它应该是这样的:
英属卖了电动车,又买了一辆二手改装摩托,沿着一条公路向东走,带着小兽离开了北京。一路上,他们住在农舍里,和偶然遇到的人一起吃饭睡觉,有时候帮他们捉小鸡或带几封信给下一村的人。也有小孩围着他们看,拍手,笑。
半个多月后,他们到烟台。英属不知道烟台,但听人说过,烟台的海离人很近,离山很远,他就一路打听带着小兽来了。他们去海边的时候,小兽生病了,是真的病了,身体虚弱,总是咳嗽,但她的脸是红扑扑的。
大海就在眼前时,小兽感到了失望。
“大海不是蓝色的吗?”她看着带着微微淡黄色的海水说,“可看上去并不蓝啊。”
“你往远处看,最远的地方。”英属告诉她。
她就用手遮住光,往海平面的最远处看:那儿是白的,也不是蓝的。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空不够蓝吧,还和天是一个颜色的。
看完海后,他们就要去草原的,虽然大海不如想象的美好,但他们依然对下一站充满希望,他们又向草原进发了。
这才是我的故事应有走向,我没把它设想得那么完美,就像微微发黄的海水一样,我只是沿着公路开车,一直到达目的地。但是,作为作者,隶仁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不希望一个虚构的人物和小兽相爱,在他和小兽越来越亲密的时候,他正想着把这篇小说写成一个爱情悲剧。而且,他不在乎我要好生活,他只想着自己能写城市、爱情和死亡。除了这个,别的都不重要,看看吧,他是这样继续的:
英属欺骗了小兽,他确实很穷,但那栋房子和车,不是他租的,而是一个老板借给他的。就在他接小兽那天的前一天,有位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老板,找他帮忙干活,老板可以给他很多钱,更重要的是,他能给他买一个户口,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英属没有理由不答应,他不在乎干什么,在他眼里,只要能变成城里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可以做任何事。
终于有一天,小兽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旅行?
英属说:我们现在只有五千块,等我们攒够五万块,我们就去旅行。
好吧,小兽说,好吧。
几个月后,他有了五万块,都让小兽存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旅行?小兽问。
哦,英属说,需要更多的钱。
我们现在只有五万块,等我们有更多的钱吧,有更多的钱,我们就去看外国的海,外国的草原和沙漠。
一年多后,英属真的有钱了,不是几千块,也不是几万块,而是几十万块。他住进了一大间房子,有一张大床,床前是透明的落地窗。他每天开着车,怀里揣着刀子,去向别人讨钱,有时候是借钱,有时候是送钱,他搞不懂这些复杂的关系,只是知道每做成一次,他就能分一些。
我们什么时候去旅行呢?小兽忍不住,又问。
我现在很忙,真的很忙,忙着去解决我的户口,等我的户口下来,等我走在大街上不怕警察查身份证,等我成为真正的北京人,我们就去旅行。
小兽没有说话,眼睛里的失望比什么都深重。最初的五千块钱,一直藏在她的书包里,她几乎每周都要数一遍。
五千,她说,不多不少。
有一天,小兽去英属工作的地方找他,看到他和一个年轻女子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她没有喊他,只是目送他们钻进一辆车,车冒着烟离开了。
晚上,小兽问英属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没办法啊,英属说,这是工作的需要,我的工作很复杂,我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你可以不理她的,小兽说。
不,我不能不理她,英属说。
那你还爱我吗?小兽问他。
我爱你,英属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明白吗?
第二天晚上,英属醉醺醺地回到家,一打开门,发现满屋子的钞票,他急忙忙去看,有一百的,有五十的,更多的是十块和一块。他痛哭起来,知道小兽离开了他。
可是他不能没有小兽,他确实爱这个人,并且一直相信自己现在所得的一切都是小兽带来的,是认识小兽之后,他的人生才变的。他一定要找到小兽。
我需要停顿一下,心里难受极了,因为我无力再接着讲隶仁写的这个故事,他把我写成了一个坏人,而我不是。
你会相信隶仁写的东西吗?你觉得我英属是这样一个人吗?不,完全不是,我其实还是一个打零工的蚁族,没有成为上班族,依然住在郊区的地下室里。而这时,他自己却带着小兽去旅行了,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看了海,骑了马,走了沙漠。现实中的小兽已经对他爱得很彻底了,他向她求婚,她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他在现实中,已经得到了小兽,还想在小说里也要把我们拆散。
你们活在现实中的人都不会明白,一个虚构人物的无奈和绝望。好了,不管怎样,我还要复述一下他写的东西:
在那个废弃的提款机里,英属找到了昏过去的小兽,他把她抱起来,轻得像七月里干枯的蒲公英。她在大床上沉睡了两天,醒过来,英属痛哭流涕地向小兽道歉。
等你恢复体力,我就带你去旅行。英属说。
哦,小兽半信半疑地回答。
但是你不要再逃掉,绝对不要,我不允许这样。
可是英属没有带小兽去,因为他有麻烦了,是大麻烦,他办砸了一件差事,老板很生气,他即将批下来的北京户口被老板压了下来。这个打击对英属是沉重而巨大的,他每天都在弥补问题,根本无暇顾及旅行的事情。
为了防止小兽再次逃走,他每天出去时都把门锁上,小兽被英属关在家里,像熊猫一样照顾起来,她有食物,有衣服,有猫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不快乐。
很快,小兽渐渐消瘦了,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快要死了。
现在,就算英属放她出去,她也无力出去。
啊,他竟然希望小兽在小说里死去,这个凶狠的家伙,我恨不得从文档里跳出来,和他走到大街上面对面决斗。他写完这一段话,就开着自己刚刚贷款买的车去接现实中那个小兽,他们要去看婚纱了。
隶仁和小兽在婚纱店里试了很多款婚纱,她手上戴着闪耀的钻戒,一脸的幸福快乐。他们每天讨论的都是婚礼的细节。现实生活的幸福,让这个人对虚构的故事更加狠心,让他对虚构的我毫无怜悯之心。但是,让我和隶仁都没有想到的是,现实的小兽,真的病了。
隶仁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就在他改变我的人生的时候,他的人生也会被别的力量改变。
有一种严重的传染病流行起来。小兽是一个护士,每天在医院里照顾病人,被传染上了这种病。她被隔离在病房里,隶仁看不见她,连电话也只能是偶尔打一次。
小兽每天打三针,一针就是四百块钱,一周做一次全身检查。小兽和隶仁的积蓄很快都花在了医院里,可她的病却毫无好转。隶仁把自己的房子卖了,所有的钱都用在给小兽治病,他把他的爱,他的一切都给了小兽,即使是用生命去交换,他也愿意。但是,在某一天清晨,小兽还是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早上,隶仁同时收到了两样东西:小兽的死亡通知书和婚纱。他紧攥着单薄的纸,扑倒在白色而柔软的婚纱上,泪流满面却无法出声。
小兽被火化安顿后,隶仁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他打开电脑,打开《城市,爱情和死亡》,终于写完了这篇小说:
英属终于解决了所有问题,拿到了自己的户口。可是小兽已经奄奄一息,这一次,他知道小兽可能真的要离开自己了,是她的灵魂要离开,他关不住,也阻止不了。
在他们约定两年之后,终于踏上了旅行的飞机。在飞机上,小兽肺部大量出血,每一次咳嗽,都是一口血,还没下飞机,她就失去了意识。离开机场,英属让出租车去最近的医院,出租车的颠簸,让小兽醒了过来。
我们去哪儿?她问。
去医院,小兽,你一定要活着。
不,不去了,我们去海边吧。
英属要去医院,但小兽坚持先去海边,他只能听从她。
他们已经远远地看到远处的大海了,出租车却停了下来,司机说:
这个女人要死了,我的车不拉死人,你们下去吧。
就送我们到海边,英属央求他,只有一里地了。
不去,不去,太晦气了。
我给你钱,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英属喊着说。
快下车,我不要你的钱。司机拼命地按着喇叭,一群人围了上来,叫叫嚷嚷。
他们只能下车,再打车的时候,却没有一辆车经过这里了。
英属背起小兽,慢慢地往海边走。
小兽,你一定要坚持,英属说,我们到海边了。
是的,他们到海边了。
英属把小兽放下来,让她坐在海滩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嘴角还挂着血。
小兽大概望见了大海,但终于没能摸到冰凉的海水。英属想,小兽这样走,比死在医院的病房里要好吧。现在,小兽的灵魂应该迈开了步子,向她的下一个旅行地点去了。
隶仁,他失去了小兽,也让我失去了小兽,我们一同失去了心爱的人。现在,我无法恨他,因为他也沉浸在痛苦里。他的生活继续着,将来他还会遇见其他女孩,其中一个是另一个小兽,会和他结婚生子,过完一生。他应该还会写其他小说吧,应该有喜剧也有悲剧,有另一些虚构的人物和他们的爱情。
但是对我而言,小兽的离去不但带走了我的爱情,也把我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小说结束了,我也死了,我死在隶仁所给予的悲伤和绝望之后。如果不是他,我不会三番五次地食言,我会带着小兽去她想去的地方,做一个漫长的旅行。如果不是他,我将在小说中和小兽一起继续生活,我们结婚,生孩子,变成老人,自然地死去。但是在小说中,我变成了可恨的人,我的小兽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小兽大概望见了大海,但终于没能摸到冰凉的海水。英属想,小兽这样走,比死在医院的病房里要好吧。现在,小兽的灵魂应该迈开了步子,向她的下一个旅行地点去了。
这最后这一段话,只能是他对自己人生悲剧的宽慰吧,我无法这么去想,我的所有想法都源于他。难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所有人一样,也有生命,也有追求美好的生活和爱情的权利。没有人想过,虚构人物的痛苦,也是真正的痛苦。
我叫英属,是一个虚构的人物。隶仁不知道,他也是。那个作者叫刘汀。
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理解,一个虚构人物的绝望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