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
在摄影圈快30年,杨延康被安静地关注着。
1980年代初,延康从贵州老家南下深圳,成为最早一批新深圳人。1986年他邂逅了摄影,而在此之前,他与摄影并无太多瓜葛。这一切,多少有点宿命的意思。
延康作为职业摄影人近30年,作品好,人缘好,不圆滑,不江湖,口碑极好。和他聊天如同看他的作品,都是一件愉快的事。不论几个人还是一群人的聚会,他一定是一个坚定的听众和看客,没有表情地坐在角落里,倾听。
关于延康的作品,重要的有两个题材,一是天主教,二是藏传佛教,这是他今生立志要完成的“宗教三部曲”的内容,接下来他要用从花甲到古稀的十年,完成伊斯兰教的拍摄。皈依佛教的延康,对宗教题材极端迷恋,他自己说:信仰,让我打开了一条灵魂通道,我用影像来连接神的普世,连接众生对神的感悟。珍惜生命,敬畏自然,我找到了爱的真谛,信仰成了系在我心灵上的一根绳结,让我的影像有了家园的归属。在拍摄宗教题材期间,他间或拍摄了“麻风病人”等专题,他所有作品的主题都没有例外地指向了苦难。
对延康的作品,许多评论者谈得学术而深奥。其实,延康的作品不需要用什么理论来过分解读,没有那么夸张的费解和神秘。他所看、所想、所表达都没有遮拦地呈现在照片上,有时坦荡得让人觉得过于直白,照片中的人几乎就是观者自身的审视。当然这种直接的表达并没有掩盖他对作品极端严谨的经营,他作品的“讲究”除了他所追求的“完美”,或许亦如他日常生活中的洁癖。有时我们觉得,他的作品拍得太好,构图、光线、表达等等完美得像教科书的范例,而这种“好”,是否会抢戏,会削弱内容的力量?
可能对延康作品的关注点,更多地应该放在他对摄影的态度上。摄影的目的有多种,而延康的选择,完全是本能使然,让他把拍照变成一种纯粹的内心表达。热烈、孤独、诗意,这些交织在一起既冲突又契合的心理,一股脑地喷射在照片上,在他所有作品当中,都可以明显看到上述关键词。当这些真挚的心理所引发出的影像,总是洋溢着一种苍凉的温暖,那些人的脸,那表情,那只狗,那羽鸽子,就连时常出现在天边的云,都带着戏剧般的神情。
延康的作品很安静,亦如他安静的性格。即使看到诵经、舞蹈,我们也绝联想不到声音的存在,他作品散发出的,似乎只有炙热的阳光和并不猛烈的风。这也至少说明,他的作品不张牙舞爪,不故弄玄虚。他和被拍摄者安静地对视或相处,像城里人安静的下午茶,更像遥远的一阵无声的清风。
用十年拍摄一个题材,这本身就让人钦佩。没有迎合,拒绝诱惑,长期的孤独的,耐得住寂寞地去关注一片土地、一群人,即使没带回一张照片,没有一行文字,这十年也是令人羡慕的。
十年的藏地拍摄,终于在他60岁的时候拿出了横跨多省市的个人巡展和一册沉甸甸地叫做《心象》的画册。画册艰难地选了80几幅作品。藏地十年,他拍摄了2000个胶卷7万多张照片,所以画册中作品的选择是极为痛苦的。就算最不细心的读者也会发现,这些作品中至少有一半以上都带有动物,猫、狗、鸽子、飞鸟,各种动物从画面中划过。我坚信,这些动物不是噱头,不是所谓增加情节或构图的需要。当然,这些动物的反复出现,也绝不是不留神的巧合,一定是延康有意而为,但这种有意的,或几乎任性的行为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我看出的只有生命,人与猫与鸟与其他似乎没有我们高级的生命,与我们又有怎样的分别。
延康的摄影一开始就从纪实进入,而且再没有犹疑旁涉,但他的纪实作品总带着纯美的意味,他这些“好看”的照片,婉约、温暖。他并没有刻意回避或装饰生活的艰辛与苦难,当他用温情的眼睛照看世界的时候,世界就变成了他作品中的善良与尊严。
对延康本人和他的作品,我总带着一种抱怨,他和他的作品时常勾起我的泪点。他不动声色地神情躲闪和隐藏着内心的柔软,他汉子的外表下掩盖了多少不能言说的情感;他这些貌似硬朗的作品,怎么也谎言不出他轻易不示人的儿女情长。
掐指算来,孑然一身的延康居然已进知天命之年,而在朋友们心里,他分明活活脱脱还是个小伙子。其实,作为兄弟的我们,揽镜自怜,也已是两鬓发白。不再年轻的延康依旧孤独地拿着相机四处颠沛,有他,我们就有信心;有他,我们就看到了对生命的态度。对于延康,我们多有误解;对于他的作品,我们也多有误读;延康是否是个优秀的摄影师,还是他带给我们一些了不起的作品,或许都不重要。其实,他的生活更趋近一个诗人,以自己日常的生活和艺术以及生命践行着一人诗性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