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索玛：用影像赋予人尊严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南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人种混杂的殖民国家成为了现在这个文化多元的“彩虹国度”。在1948至1994年之间，南非实施种族隔离政策，黑人社区和白人社区被隔离开，政府对黑人和其他（非白人）种族的公民进行了严格的权利限制。直到1990年，在监狱里度过了27年的纳尔逊 ·曼德拉（Nelson Mandela）被释放出来，并在1994年成为了南非第一位黑人总

统，黑人们的权利才逐渐恢复。如今，南非是非洲大陆第二大经济强国，这个国家有至少11种官方语言，是世界上官方语言最多的国家，可想而知它的文化是多么丰富多元。但即使如此，财富和权力不均所导致的贫穷和不公仍是这个国家所面临的巨大社会问题。

在南非，女性摄影师仍然属于少数。尼奥·索玛（Neo Ntsoma）在这样的背景中成长起来，她的生活和作品都有一种对社会和文化的反抗精神。她拍摄了很多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从南非穷苦移民的困境到非洲新一代音乐家的独特生活，很多演员和设计师也被她囊括于镜头之中。她用她的相机捕捉着这些人身上的精神气质，也向观看者分享她对这些被摄者的理解和感受。

在2006年，她参与编辑了一本名为Women by Women的画册，这本画册是为了庆祝1956年南非妇女游行50周年纪念日而出版的。在那一年，两万名不同种族的女性为了反对当局推行种族隔离政策所颁布的“通行证法”进行了大规模的游行抗议，这条法律严苛地限制了黑人的人身自由。这次游行是南非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公众示威，从那之后，每年的8月9日，人们都会纪念这次游行活动。1994年，新南非政府将这一天定为妇女节。

非洲最大的传媒集团Media 24发布的“100名最具影响力的女性”榜单上，尼奥·索玛名列其中。她的摄影作品在非洲广泛传播，也得到海外众多报刊杂志等媒体的报道，如美国的《时代周刊》《华盛顿邮报》，英国的《每日电讯报》等。

尼奥在南非、孟加拉国、加拿大、意大利、荷兰、挪威和美国均举办过展览，得到了众多奖项，包括《国家地理》颁发的摄影奖以及富士集团举办的南非专业摄影奖的艺术摄影金奖。她也在2004年和2006年被《时尚》杂志选为“了不起的30位女性”之一。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摄影研究者，其网站是： 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与尼奥·索玛对谈

为什么你想从事摄影？

在南非，主流媒体对黑人群体是缺乏尊重的，多数摄影师都用一种白人的视角拍摄照片，这样的照片是令黑人们十分不舒服的，也映射出种族隔离政策导致的黑人与白人社会和政治层面上的不平等。我希望用摄影这种媒介来表达对黑人同胞的尊重与身为黑人的骄傲，也为了向世界证明，我们并不是像殖民历史中或者是种族政策所宣扬的那样低人一等。

作为一名女性摄影师，有没有给你的创作带来什么独特之处？

在南非，新闻摄影行业内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在很早以前，我就意识到男性从业者将这份工作视为一种激情，而女性从业者则要一定程度上舍弃自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会选择那些自己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拍摄任务，只是为了证明我有能力可以和男性一样完成这些任务。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失去了我的“女性视角”。所以，当我后来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觉得是时候改变自己的创作方式了。如今，找回自我让我觉得更加自在了。

在南非，一名女性想要成为摄影师困难吗？

这个问题也牵涉到种族问题。在行业中，白人女性摄影师无疑是多于黑人女性摄影师的。在整个非洲，黑人女性摄影师仍然是非常小众的群体。曾经的种族隔离政策导致了黑人女性摄影师的缺乏。在南非，直到1990年代之后，才有黑人女性涉足于这个领域。曼德拉出狱之后，对黑人提供了很大的支持和帮助。

另外，对于摄影师、尤其是女性摄影师来说，拍摄含有政治意味的照片是很危险的，很可能会引起牢狱或流放之灾。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很少出现女性摄影师的身影。摄影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仍是一份新兴的职业，很少数的人刚刚开始走上这条道路。我非常开心自己是第一批以摄影为职业的黑人女性，我们有责任为我们的后人开拓这个领域。

讲讲你的《新一代的变化》（Generation of Cha-

nge）。（图01～08）

在过去的十年里，年轻的黑人很少有机会进入主流的音乐产业，于是一种名为“Kwaito”的音乐风格及其所反映的青年文化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索韦托（Soweto）以及周边地区兴起，也涌现了越来越多的独立音乐人。

“Kwaito”是什么？

“Kwaito”发源于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是一种极具非洲特色的电子舞曲音乐。1990年代初期，南非的黑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牢狱之灾，开始自由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由此产生了这种音乐风格。当地及周边的黑人们用这种独创的音乐形式表达他们的生活，更创造了一种时尚潮流。

你为什么会关注这个题材？

1992年，我还是摄影学校的学生。一次，我看到了摄影师Jurgen Schadeberg的作品，他拍摄的是1950年代约翰内斯堡的爵士乐场景，其中包括很多著名的南非音乐人，比如Miriam Makeba和Hugh Masekela等。虽然这些照片拍摄于种族隔离的年代，但照片中的黑人音乐家身上仍保有一种尊严，这一下子唤醒了我内心的一种艺术精神。自此之后，我也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去拍摄一个展现城市青年文化的项目。这个项目由三部分组成，大部分是充满时尚感的肖像照，以此记录这些年城市中的青年文化发展的三个阶段。

你想表达什么呢？

在非洲的文化中，时尚从来不只是关于服饰，而是一种关于社会、文化和身份认同的表达方式。一个人的时尚风格可以是他自身梦想的一种外化或表达，而音乐总是在流行文化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这个系列实际上是对在过去的政治环境中受伤的一代人的观察，这组照片也展现了一个国家是如何自愈，而后变得更智慧和成熟的。

除了拍摄独立摄影项目，你也是一名新闻记者。

我很关心普通人的生活，我喜欢观察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2003年到2007年，我在一家报纸工作，在那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令人痛心的新闻。我的任务是报道事故和突发新闻：城市暴力、交通事故、火灾、袭警、儿童溺水，还有很多不可控的犯罪活动等。约翰内斯堡似乎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而我正处于其中。我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就下定决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照片是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拍摄的。

你的《失火的世界》（Their World in Flames）让人觉得很悲痛。（图09～11）

是的，这组照片对我影响很大。在约翰内斯堡，很多贫困的家庭居住在城市中心的贫民区，有一天，一场大火却将一些人的家园变成了火海地狱。拍摄这组照片时，我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恐惧，而专注于捕捉眼前的画面。在画面中可以看到，消防员努力控制火情，一些居民抱着孩子，还有一些人拿着床垫……最终很多人还是失去了自己的家，这些家庭即将在户外度过一个艰难的夜晚，直到紧急救援人员将他们安置在附近的避难所。几千人的生活就这样被毁掉了，变得无家可归。我为这些人的命运感到心碎，虽然我曾经拍摄过很多在事故中死去的人，但这次的经历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借由这组作品获得了2004年的CNN非洲新闻记者奖。

是的，我是第一位获得这个奖项的女性。

你还拍摄和报道过什么样的题材？

我的很多项目都在关注女性。如今的南非仍然存在着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在日常生活中，很多女性都受到暴力和贫穷的侵害，也经常受到传统不平等观念的歧视。这些问题都是有内在联系的。黑人妇女是整个社会中最脆弱的群体，她们普遍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也缺乏工作机会，导致了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受到低薪与失业问题的困扰。作为一名女性摄影师，我认为我有责任去向人们展示这些女性真正的生活。我现在正在和另一位黑人女性摄影师合作，用影像记录这些社会现状。

可以举个例子吗？

我之前为南非的Marie Claire杂志拍摄了一组名为《尊重的权利》（Right to Respect）的组照（图12～15）。这组专题中，请来了15位反对性暴力的南非知名女性，她们走到约翰内斯堡的街头，为更多的女性伸张权利。她们都是各领域的成功人士，由此才在社会中得到了难得的尊重。

这组照片广受好评，你也记录了南非女性中这些为数不多的幸运儿。

是的。我也非常关注妇女的卖淫问题。我拍摄了一组反映约翰内斯堡城中声名狼藉的红灯区的一组专题（图16～19）。我想要通过这些照片展现移民带来的影响，尤其是对女性的影响。难民们在移民过程中，所要跨越的不止是物理上的国界，更是一道看不见的精神界限。谁也不知道旅程的终点会发生什么。随着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男性移民成为了工人，也许将在像约翰内斯堡或者达喀尔（塞内加尔首都）这样的大城市的贫民区中度过一生，而女性则负责留守看家。而最近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也参与到移民中，来追求所谓“更好的生活”，她们中的很多人却最终在异国沦为妓女。我一直在关注这些被迫走入绝望境地的妇女的情况。

你如何看待自己的摄影风格？

多数摄影师都希望尽可能细化自己的拍摄领域，但我从来没有特定的拍摄风格和题材。我对那些引起我注意的人和事都会给予关注，我也会在某段时间专注于自己特别关注的方面。我的风格和拍摄方式是随着对拍摄对象的探索而逐渐产生的的。不过，我承认作品的一致性也很重要，我也想试着在各种不同的拍摄中保持个人风格。

你觉得自己这些摄影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身为土生土长的南非女性，我总是从自己成长和日常经历中汲取创作灵感。从小到大我周围的人总是想要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现在，我希望他们可以通过我的作品，思索不同的想法。我不想强加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在任何人身上。我的姐妹、朋友们甚至我的妈妈和外婆一直生活在因为法律和文化环境导致的各种限制中，而这正是我的作品想要讨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