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响起

_魏 红

75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40年8月4日，我姥爷在侵华日军的飞机轰炸中不幸丧生。那一年，母亲才9岁。

这个日子，沈丘老城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天，小城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刚刚吃过早饭，开始忙活各自的活计。突然，凄厉的防空警报就响起来了。

一听到警报声，人们慌忙从屋子里跑出来，纷纷向城外跑去。

当时还不到10岁的父亲，被奶奶拉着手向东关飞跑。刚跑到东门口，就看见4架飞机像4只凶恶的鹞鹰，从东北方向朝县城猛扑过来。

眨眼的工夫，敌机已经飞到小城上空。一颗颗炸弹扔了下来，“轰、轰、轰”，一时间火光弥漫，硝烟四起。奶奶和父亲只好就地在城墙根儿卧倒。

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夹杂着机关枪的扫射声，笼罩了这个昔日宁静的小城。

父亲与全城人一起，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时隔75年，说起当天的情景，父亲依然情绪激动。

“当时72军后方军部的电台就设在咱们家的前院，所以当天一早就听他们说这一天日军的飞机可能要来轰炸县城，因为在前一天，安徽那边的倪丘集（前方军部所在地）刚刚被炸过。”

没想到刚刚吃过早饭，警报就响起来了。敌机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父亲说，当天敌机足足轰炸了十来分钟。当时他们刚刚跑到东关，敌机便冲了过来，他们急忙在城墙根儿卧倒，眼看着一颗颗炸弹从飞机上扔下来，轰轰作响。

当年姥爷和六姥爷在东大街上合开一家医院——保康医院。那天姥爷和往常一样在院里忙活，听到飞机的轰鸣声，他也本能地跑了出来，可惜他刚跑出不远，忽然想起药房没有锁门，又急忙折了回去，就在此时，一颗炸弹落在他的身边……

一生小心谨慎、安分守己的姥爷，当年本县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甚至来不及喊叫一声，就离开了人世。

当时正值暑假期间，母亲随姥姥在其界首的娘家小住。噩耗传来，正在织布的姥姥一下子愣住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伏在织布机上哭出声来。

母亲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紧紧地从身后抱着姥姥的腰：“娘，娘！”家人这才把姥姥从织布机上扶了下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姥姥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就高挑瘦削的身材更显单薄。母亲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小心地照顾着姥姥，匆匆赶回沈丘。

在王家大院的门前，母亲和姥姥看见了那口紫红色的柏木棺材。

“那本来是给我爷爷准备的啊！”母亲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本来，由于姥爷封建思想比较严重，他对姥姥和母亲并不好。他嫌姥姥的脚大，经常有意无意地踩她的脚，又嫌母亲是个女孩儿，不能继承他的家业。姥爷显然更喜欢年轻漂亮的小老婆，尽管她也未能为其生养一个儿子。为此，母亲一直心存怨恨。然而在此国难家仇面前，一切恩怨纠葛都随之烟消云散了，有的只是满腔悲愤。

看着姥姥沉默悲凄的神情，年纪轻轻却已然花白的头发，母亲知道，从今以后在这个封建大家庭里，姥姥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母亲在其六叔也就是我的六姥爷的资助下，坚持读完了高中，与父亲结婚后又一同参加了革命。虽然后来他们也与新中国一起经历了许多磨难，但总算让不幸的姥姥得以安度晚年。

那次轰炸共造成15人死亡，3人受伤，凝聚着兄弟二人半生心血的保康医院也在轰炸中被夷为平地。

六姥爷不甘沉沦，积极筹措，不久便于东大街路南再觅新址，使保康医院尽快复业。后来沈丘县医院成立，六姥爷出任院长，并兼任禁烟（鸦片）委员会主任，为地方兴利除弊，多有贡献。

1945年8月15日，父亲和同班好友一起，去百里外的新蔡参加八区联合高中考试。途中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两人不禁欢呼雀跃，激动万分。当晚借宿在同学家，他们家以丰盛的菜肴热情款待，共同庆祝八年抗战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多年以后，父亲还一再跟年少的我们说起那天的情景，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1948年秋天，六姥爷又在漯河开设保康诊所。此时淮海战役开始，很多解放军伤员运送漯河，六姥爷全力投入抢治救护，为伤员开刀取弹头、弹片，做了大量手术，抢救了很多重伤员。并于次年加入人民解放军，曾任第四野战军骑兵师军医、东北军区司令部后勤部保健医生，为救死扶伤忘我工作，多次受到部队嘉奖，并荣立战功。

1955年，六姥爷由沈阳部队复员还乡，先后在县医院、老城卫生院当医生，他精湛的医术和良好的医德，深受家乡人民好评，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一代名医。

那次轰炸已被写入沈丘县志，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却是父辈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这是一个家族一段惨痛的记忆，也是一个民族不可改写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