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映潮
鲁迅先生的小说中,有时就那么一笔,有时就那么简单的几个字、一个词或者一个短语,这些看似一般的遣词造句,其实却都大有深意。就如林语堂先生谈论人生时所说:“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时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我们来看看《社戏》中的一段话: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只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母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一支两人,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头激水的声音,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流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
“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只白篷的航船”,这“月下”二字,看似轻淡,其实意义非凡。“月下”一词笼罩全文,点亮了“社戏”故事的明亮皎洁的背景。没有“月下”,就是黑夜,便没有夜行、远航、看戏、偷豆等一切的美好的描写。正因为如此,文中才有了处处的照应,有了很多的或明或暗描写“月下”的美好细节,如下面的美段: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
“母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这“母亲”二字,看似平淡,看似是一种实在的叙写,其实也大有深意。孩子们外出看戏,又是一班小朋友,做母亲的怎能不担心、不操心?她在估摸着时间,她在等待,她在张望,请看这样的描写:
“都回来了!那里会错。我原说过写包票的!”双喜在船头上忽而大声的说。
我向船头一望,前面已经是平桥。桥脚上站着一个人,却是我的母亲,双喜便是对伊说着话。我走出前舱去,船也就进了平桥了,停了船,我们纷纷都上岸。母亲颇有些生气,说是过了三更了,怎么回来得这样迟,但也就高兴了,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
多么动人的一笔啊,“母亲”居然在“桥脚上”等待着我们!她将我们“送出来”,又将我们迎候回去,这相距遥远的两笔形成美妙的照应,在故事的主旋律之外,用淡淡的笔触顺势点染了“母亲”的形象之美。
同样,“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流中”这一句中,“碧绿的豆麦田地”也正是看似平淡而实有深意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