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楞子
摧毁一生的初恋
和所有小家碧玉一样,毛彦文的亲事9岁就定下了,父亲把她许给了一位方姓好友的长子。16岁那年,毛彦文考取杭州女子师范学校,男方家庭怕她远走高飞,要求正式迎娶。毛彦文却冒着被官府追捕的危险,当了落跑新娘。在她的家乡,偏远的江山县,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是闻所未闻的大新闻!有好事者把这段故事写成了小说《毛女逃婚记》。
毛彦文的逃婚,是为了心上人:表哥朱君毅。毛彦文的外婆是朱君毅的奶奶,毛彦文称他为“五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十分亲爱”。双方父母终于知道儿女的心意,干脆让两人正式订婚,令这出沸沸扬扬的逃婚记竟以喜剧收了场。
随后,新青年朱君毅从清华大学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毛彦文去女校读书。1922年,饱受思恋之苦的毛彦文终于等回了5年不见的朱君毅,但她发现,时间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出了深深的裂痕。一年后,朱君毅提出退婚。移情别恋的人从来不缺少借口,朱君毅的退婚理由是:第一,彼此没有真正的爱情;第二,近亲不能结婚;第三,两人性情不合。
尽管后来朱君毅当着大家的面把退婚信烧了,但这件事伤透了毛彦文的心,她和朱君毅住在同一地区,但“已成路人,断绝往还”。所谓爱得越深,恨意越浓。1924年夏,由熊希龄夫人朱其慧女士出面,帮这对怨偶解除了婚约,十多年感情自此灰飞烟灭。
一年后,朱君毅与苏州女子成言真结婚。毛彦文发去贺电说“须水永清,郎山安在”,“郎山须水”是当年朱君毅对毛彦文的爱情誓言。两个为情所伤的人,从此再未相见。这样的结局,谁曾想到?
1963年,当毛彦文得知朱君毅在上海去世的消息时,写下《悼君毅》的长文,对这个几乎毁了自己一生的初恋男人做了这样的总结:你是我一生遭遇的创造者,是功是过,无从说起。倘我不自幼年即坠入你的情网,方氏婚事定成事实。我也许会儿女成行若无事,浑浑噩噩过一生平凡而自视为幸福的生活。倘没有你的影响,我也许不会受高等教育,更无论留学。倘不认识你,我也许不会孤零终身,坎坷一世。
也摧毁了别人的一生
吴宓与朱君毅是同窗好友,在美国时,他读过毛彦文写给朱君毅的信,他渴望自己也能撞上这样一段浪漫的爱情,他为这位从未谋面的女孩取了个英文名Hellen·M(简称H·M),中文即“海伦”,或者,那时吴宓已经对毛彦文暗生情愫。
吴宓第一次见到毛彦文时,他刚结婚十多天,妻子陈心一是毛彦文湖郡女校的同学,私交甚好。这个“神采飞扬,态度活泼”的新派淑女一下抓住了吴宓的心。闪婚的吴宓有些后悔了,他说“我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的人。”他有些遗憾,但只能安下心来和陈心一过小日子。
朱君毅与毛彦文解除婚约后,吴宓寂寥地又活了过来。那时吴宓已调至清华大学外文系,毛彦文则在浙江省政府工作,为了看望毛彦文,吴宓六度南下,还一再邀请毛彦文到北京,四处为她联系工作,当毛彦文表示想出洋留学时,他还赠她学费。对吴宓的追求,毛彦文不是没有心动过,但她与朱君毅的感情因第三者插足而失败,所以她绝不想由于她的介入而导致吴宓与陈心一离婚。
毛彦文坚拒了这份感情,《吴宓日记》里有记载:(1)她把我看作她的极好的朋友;(2)在Jennings(指朱君毅)之后,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怀有爱情的感觉;(3)如果环境迫使她非结婚不可,她只愿嫁给一个从未结过婚的男子。
但陷入苦爱的吴宓无法自拔,1929年秋毛彦文留学美国密西根大学,吴宓以访学名义追随而去,游学欧洲,行前与陈心一正式办了离婚手续。他在一首诗中写道:“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
这段背负太多指责和骂声的苦恋注定无法修成正果,“柏拉图式的爱情”维持了十多年后,毛彦文转身嫁做他人妇。这未尝不是此段苦恋完美的出口,吴宓好友陈寅恪这样分析:其实吴并不了解海伦,他们二人的性格完全不同……纵令吴与海伦勉强结合,也不会幸福,说不定会再闹仳离。
暮年的吴宓走入了另一场婚姻,却未能停止对毛彦文的思念,他千方百计向海外归来的人打听远在美国的毛彦文的消息。1978年,吴宓孤独地走向人生终点,或许,早在初见时,毛彦文已摧毁了他的一生。
离去的人,愈加炽烈的爱
情伤,往往需要另一段爱情来平复。从25岁到35岁,毛彦文用了十年来思考情感历程:你(朱君毅)给我的教训太惨痛了,从此我失去对男人的信心,更否决了爱情的存在,和你分手后近十年间,虽不乏有人追求,我竟一概拒绝……有了这个惨痛经验,我对于婚事具有极大戒心,以致久延不决。
很明显,吴宓给她的并不是她需要的那种很深的爱。但她没料到,爱情却那么蛮横地破门而入。当同学朱曦说起她伯伯熊希龄对她的爱慕时,毛彦文的震惊可想而知:两人年龄悬殊33岁,辈分不同,社会地位更无法相比。而当年,毛彦文与朱君毅的婚约,正是熊希龄的夫人朱其慧帮忙解除的。
朱其慧去世后,熊希龄从没这么狂热地追求一个女子:自朱曦提亲那天起,熊希龄就由北平南下上海,坐镇沧州饭店,仿佛发了誓似的不娶毛彦文不返北平。仅仅两个多月,吴宓十年未攻破的堡垒便被熊希龄拿下,二人结婚水到渠成。
在外人看来,这婚事颇不可思议,认为毛彦文是看中了熊的钱财。其实,在毛彦文看来,这桩婚姻顺理成章,36岁的她不想再在情感和生活中颠沛流离了,相比朱君毅的背叛、吴宓不切实际的浪漫,年龄比自己大一倍的熊希龄,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婚后,两人相亲相爱,毛彦文辞去教职,迁居北平,专心辅助熊氏经营香山慈幼院。从熊氏婚后写的诗词可以看出,熊对毛彦文十分宠爱。未料美满婚姻却在1937年被粉碎——熊希龄突然病逝于香港,这段以争议开始却颇为美满的“奇缘”,以如此刻骨铭心的方式结束。
熊希龄去世时,毛彦文未满40岁。而她对熊氏的感情,不但没因熊氏的离去而消逝,反而愈加炽烈,她面对遗像作保证:“吾当尽吾力之所及,重整慈院,藉继君造福孤寡之遗志,亦以报相知于天上也。”
在战争动乱年代,毛彦文四处奔走,艰难维持香山慈幼院运作,后经努力,慈幼院终又恢复战前的风光,有千人的规模。1947年毛彦文以慈幼院院长身份当选为“国大”代表。她说,饮水思源,这是先夫的余荫,怎能忘怀。
毛彦文晚年追忆往事,说到朱君毅与熊希龄:前者用情最深,后者用情最长。
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