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女孩子的胃比男孩子的要小,所以,她们正餐时吃得很少,但经常要吃零食。
西藏能供给女孩子打牙祭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们每天馋得思来想去,只好“精神会餐”。有一天,果平对我们说:“喂!想不想吃烤羊肉啊?”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那还用问?当然想吃啦。”连我也跟着一块儿喊,虽然我不吃羊肉,但我喜欢凑热闹。
果平说:“那我们先筹集原料。”大家就分头活动,很快就搞到了孜然、辣椒面和盐。但烤羊肉最主要的材料——羊肉,还在羊身上长着呢。
大家很着急,果平如此这般地把她的计划说了一遍,我们就只好耐心地等待一个日子。
西藏的羊群经过了一个夏秋的游牧放养,冬初的时候最肥了,要是不杀,经过一个冬天的折磨,到了来年春天,就骨瘦如柴了。在第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炊事班长带领人,在操场上把预备整个冬季吃的羊都杀完了。然后,把羊堆积起来,拎来水桶往剥了皮的羊肚子里灌水。这样经过一个严寒的夜晚,水就结成巨大的冰坨,羊像琥珀中的昆虫一般,保存得很新鲜。
羊肉暴露在室外,一年只有这么一个晚上。天一亮,班长就会把冻好的羊搬进库房。再想偷出羊肉,比登天还难。
那天,我们每个女孩子手里都捏了一把手术刀,静静地躲在屋里,盼望黑夜降临。半夜时分,我们身穿皮大衣,偷偷地溜出房门。天黑得如同墨鱼肚子,冻彻骨髓的寒风把我们吹得东倒西歪,可是,大家都毫无退缩之意。有什么比在漆黑的夜晚冒险,更令人兴奋的呢?
我们很快摸到了堆放冻羊肉的操场,果平掏出随身带的小手电,上下左右照了照说:“每人找准一只羊,用刀子割肉。注意不要割了自己的手。”
我们手持利刃,纷纷持刀而上。手术刀倒是很锋利,但它太小了,好像一片银色的柳树叶,面对着骨骼完整的冻羊,简直是杀牛用鸡刀,实在力不从心;再加上羊身上结满了冰,好像披了水晶盔甲,又硬又滑,刀尖儿根本插不进去。
大伙儿忙活了半天,没有一点儿战果。果平不慌不忙地说:“别着急,两个人一组,一个人扳住羊身子,另一个人用刀切羊腿上的肉,那儿的肉最好吃了。”
调整部署果然奏效,我们割了几块羊腿肉,得胜回朝。牙齿冻得直打架,但心里得意极了。
到了屋里,把羊肉摊在桌子上的玻璃板上,切成樱桃大的块,蘸着作料腌好,这才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还没有烤羊肉的铁扦子哪!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果平一拍脑门说:“把每个人的毛衣针拿出来。”
我们用酒精棉球给毛衣针消了毒,然后,串上羊肉块,撒上辣椒面,开始在炉子上烤。
那一瞬间,屋子里很静很静,听得见屋外狂风的呼啸,听得见羊油滴落在火焰上的吱吱声。袅袅的热气在女孩子们的头顶蒸腾着,有一种家的气氛在我们心中涌动。
那一夜,我們房间的灯很晚才熄灭。
第二天一大早,炊事班长吃惊地说:“我的羊腿被谁挖去了几大块肉?雪山上出了窃贼,看来还是个老手,把羊身上最好的肉割走了。”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作声。
炊事班长又说:“其实,我巴不得大家多吃些肉呢,吃了肉身体好;只是这种冻了冰的肉,没有高压锅,谁能把它炖熟?可别吃坏了肚子。”女孩子们得意地交换了个眼色,大家还是不说话。
让炊事班长永远蒙在鼓里吧!他绝对想不到这些柔弱的女孩子,吃起烤羊肉来,个个像绿林好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