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海娟
夏天,应邀去大连参加一个笔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位作家不久就熟识了,很荣幸得到一位知名美女作家的另眼相看,细声细气地问我:“你是哪儿的人?”
“我是哪儿的人?”我的思维立刻飞奔出去,在那个叫做高丽屯子的小村庄做了精准的定位。不错,我生于斯,长于斯,“高丽屯子”这个含义模糊的地名死死地嵌入我生命的深处,就像脐,想揭也揭不掉。
然而此时,一个如此具体的地名却并不能证明我的真实存在,“高丽屯子”这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所在,在外人的眼里却无非是一粒沙——谁有义务记住一粒沙的名称,弄懂一粒沙的位置呢?
越过村庄,飞赴小镇。不到二百公里的距离,我不断奋斗,苦苦跋涉了二十几年,总算连人带家在小镇占得贫瘠的一隅。这里山清水秀、四季分明,有一个富于民族特色的地名:“快大茂子”(满语音译,意为花曲柳茂盛的地方),生活在这么好的地方我很知足,因此,激情满怀,“快大茂子”四个字也脱口而出。
美女作家茫然地看着我,一脸的无奈。
是了,相对于“高丽屯子”这颗小沙子,“快大茂子”不过是粗糙无用的小石子——小石子有权让人记住自己的名字吗?
我赶忙用手在嘴巴前扇了又扇,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把这么低档次一点声望都没有的地名说出来,污了美女作家的视听,扰了她的心神。我自以为聪明,急忙改口说:“我是通化的。”
说这种话时我有些惭愧,感觉自己就像住在河北与北京交界处的打工者,却要瞪一双牛眼楞充北京人——我离通化还有28公里呢,人家那里好歹算是一座山城,我住的地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村镇。
我满怀期待,希望女作家露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以便继续下面的话题——毕竟我们是在大连开笔会,离通化也并不远。
不料女作家一如既往地茫然着,满眼都是不明所以。这下子我是彻底忐忑了,我张口结舌,一度活跃的思维一下子栽倒在那些让人敬若神明的地名上。
一番手足无措后,我终于彻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弱弱地说:“我是吉林的。”
不错,我是吉林人,可是我们家与吉林省会长春的距离,甚至比到大连还要远,我从小到大只去过几次长春,对那里一无所知。至于那座叫吉林的城市,我更从未去过。把自己归于这么大的名号下,是不是装得有点大了?
好在女作家终于眉开眼笑地露出笑容,恍然大悟道:“哦,你是东北的呀。”
我看见一粒小沙子忽然飞起来,回归到了属于它的戈壁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