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年华，流离失所

沈倾夏

1

我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啃着苹果，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沈薇推门进来，一脸的鄙视，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出院。

我低笑，不急，等他。

很少冲我发脾气的她突然狠狠地咬了咬唇：苏风烟，你为什么总跟自己过不去？你有父母疼爱，你性格好朋友多，你成绩优异，连续拿了3年奖学金，你随便一项拿出来都能甩同龄人几条街，你有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你呢？

可是他，我还没有。我依旧抬起头冲着沈薇笑。她说的没错，我有的，是很多人艳羡的，可我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一个人，方瑾年。

那一年，无数女生想成为一个叫苏风烟的姑娘，她拥有太多她们羡慕的东西。又不想成为她，因为神诋一样的少年，永远不会回头看她。人，就是这样痛苦而矛盾地日复一日活着，困顿其中永不自知。

而曾经的我，想成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2

沈薇说我是有机会变成女神的，可是遇见方瑾年之前我尚未蜕变过来，遇到他之后，好像迟了那么一点儿。换句话说，就是变成女神也没用了。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新生军训的时候，我背着书包去上课，隐隐听见有人提到苏风烟3个字，回过头就看到一群上蹿下跳的学弟，和一张安静美好到不像话的侧脸。他明明站在人群中间，却仿佛周遭事物都和他无关，也根本没有看到我。

心里好像有个门已慢慢打开，什么地方，轻微地动了一下，我听到他们叫他，瑾年，方瑾年。我轻笑着走开了，沈薇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又动了什么歪心思。

是的，我顺利地加入了cosplay社团，并主动承担了纳新的任务。在我扛着梯子过来爬上去用胶带往帐篷上粘横幅时，他过来了。

迷彩服下年轻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沉醉。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不淡定过，心里想了千万遍该以怎样的方式回头和他打个招呼，却由于过度紧张失手把放在帐篷上用的胶带和小刀统统扫了下去。不偏不倚，刚来了个娇小的女孩子站到我面前，怯生生地喊了句学姐，我才发现小刀已经落下在她的额头划出了一道口子，身子一抖没踩稳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他面前。

明明，一切都是早已想好的模样，最差也是我从梯子上跌进他怀里。可最后，竟是这么狼狈不堪。

风烟俱净，可真是糟蹋了这样的好名字，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着他拉着那个女孩往校医院的方向走去，想喊住他，却发现他的名字我也只是从别人处得知，他从来不曾告诉，喊了出来只会显得别有用心。

那个姑娘的额头最终还是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她剪了厚厚的齐眉刘海，遮得严严实实，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藏了星辰月亮。她说，没事儿，学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方瑾年，他就是看不上我这样大大咧咧的做派，这无关对错。我们之间，就这样隔出了山川湖海。

3

出了这样一件事，很多学弟学妹都觉得cosplay社团不靠谱，穷困潦倒到要靠一个女生撑着，并且，这个女生纳新时还闯了祸，所以最后，社团只招到两个新生。

第一个是方瑾年，他的加入理由是，好好的社团不能被我这么毁了。

第二个是小学妹，她……好像是冲着方同学来的。

第一年，我时常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出现在他面前，全校都知道了我在追他。他每次都是皱皱眉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用了长久的时光来看他的背影，明明瘦削单薄，却在我的眼里越来越高大。

第一次怦然心动，是因为他。他的面孔，他的眼神，他的名字住进我心里后，拳头大的地方就再也没容下过别人。

即使他不愿意，我依旧乐此不疲。

社团换届的时候我成功地阻碍了方瑾年的社长之路。我怕他一成为社长，这里就再不需要我，最重要的是，他也不需要。

后来我为这里接了许多演出，其实加上我也没几个人，所以每次出演的时候全员上阵，各种角色转换。

那年 《花千骨》还没播出，我们社团最精彩的cos还是这个。方瑾年是白子画，小学妹是年少的花千骨，而我，是那紫衣的妖神。说实话我对cosplay并不感兴趣，自然演得也不怎么好，主要还是由他和小学妹的颜值撑着。

总觉得你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流尽自己的眼泪，让你的世界里住进别人的灵魂，恍惚中容易迷失自己。

他无数次站在我面前说：爱你如何，不爱你又如何。

是啊，爱如何，不爱又如何，不过是有人心中执念太深。

那段时间为了效果更好我们搭过几个小场子，方瑾年却指名道姓地让我上梯子。看着梯子我整个人一阵晕眩，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一次，两次，三次……他说的话我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直到有次在餐厅门口搭台，他在我上去之后直接进去吃饭了。

人来人往的学校广场，我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被路人来回观望。最后还是求助了路过的学长帮忙我才下来。

你下来了啊？我转过身看到他站在那里。

瑾年……我是想等他解释的。

我让你做的事你可以不做的。他抿唇说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你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4

我是扛着箱子道具满场跑，出现频率最高的人，他却从来都未曾真正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厢情愿，你追我赶。他的冷漠，就是最好的拒绝。我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可在他面前，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事先所准备好的一切都会万劫不复。

第4年的时候，大家都开始签正式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我所在的实习公司刚好有意向给我转正，但是要求立即去外省上岗。

我笑，不去。虽然深知，错过了或许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沈薇指着我吼：简直是作死！

是，我打定了主意等到方瑾年大四那年和他一起找工作，我怎么可以去外省，怎么可以错过他？

等到的却是他和学妹牵手的消息。

我说方瑾年……

苏风烟，我嫌弃你，你怎么老喜欢缠着我，你年龄大，脾气不好，人又不温柔，做事还大大咧咧……

之后的话我没听进去，只记得他说，我嫌弃你。原来我用了3年只是换来了一个人的嫌弃。

眼泪终于不住地落下，等到最后，天依旧没亮。

我还是签了合同。我有沈薇这样的好朋友，我是优秀毕业生，他们想的，我都有了。

可是他，我还没有。

5

公司是卖家具的，在我已经适应了这里快节奏的生活，扛着梯子准备把一个床边桌放到高处做展览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的他挽着一个女孩的胳膊走过来。桌子毫无悬念地被扫下，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脚边，吓坏了旁边的女孩。我是想伸手去碰他的，却忘了脚下有梯子，直直地砸在了桌边上。

方瑾年，4年之后再见你，我仍然兵荒马乱。

我看到他小心安抚了身旁的女孩，转过身来我以为他要责问我，却只听到他说：小心点儿，学姐。

难得地，他冲我笑了一下。

我应该是起来追他的，可是，没能站起来。

他叫我：学姐。陌生的两个字。

这里是他的家乡，我盯着沈薇说。她苦笑，苏风烟一直都是守株待兔，然而漫长青春里的一场变故，差来差去不过人心。譬如我，再如他。你想好了开始，想好了结尾，想好了一切可能相遇的地点。可你想不到，你们要以怎样的方式会面。伴随着成长的，就是荒凉。

你永远不会懂，有些事开始错了，就再也不会对。

"烟儿，可是他，你没机会拥有了。"我转过脸望向窗外，天空湛蓝湛蓝的，眼里有泪水不断滑落。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带着同班的女生冒苏风烟之名来参加cosplay社团，可是我和他想象中，差了太远。她受伤了，他要替我弥补，就把她带在身边照顾了4年。我从梯子上跌下来有恐惧症，他一次次的相逼，只是为了让我适应，以后可以站在高处，看得更远。他说嫌弃我，是怕我一时意气用事，丢了工作，一开始他就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他的家乡。

可是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年少时有好感的姑娘等有一天长成他更喜欢的样子，他们就能在一起。

他用尽全力，却单单在隐忍中忘了如何去爱。后来，他很害怕，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喜欢她了。

直到他可以淡定地牵着别人的手站到她面前，他才明白，岁月荒唐，终究相负。有些事，不曾开始就结束，倒也不错。

我们都步步为营，可爱情，从来都是阴差阳错，给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似锦年华，却注定流离失所。

而我才发现，最后我只想成为我自己，哪怕还是没有他。青春和长大，花开只是一刹那，过了以后我们都该就这样忘了吧。

就像我也不知道的，他丢下我在广场下不来的那次，我看到地上的被捏得不像样的蛋糕盒子，才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

可是我，早忘了去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