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钢琴小王子跳楼：爸爸妈妈我太累了

天涯 如风

2014年10月12日凌晨2时，海口市美兰区高档花园小区发生一起惨案，一名10岁的少年从18楼楼顶飞身而下，当场殒命。少年留下的遗书上写道：“我太累了，我要休息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名花季少年做出如此惨烈之举？案发后，本刊特约记者对死者的父母和周围的邻居进行了深入调查，还原出这起悲剧的内幕——

80后“跳跳族”小夫妻，稚嫩双肩担不起育儿重任

2012年2月，正值大年初二这一天，海口市美兰区人民医院抢救室内，一名58岁的肝癌患者王秀芝已经进入到弥留状态。面对着守在身边的女儿林媛媛、8岁的外孙子亮亮，王秀芝伸出瘦弱的手，拉住外孙子亮亮，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对女儿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亮亮，你怎么抚养亮亮呢？”王秀芝带着无尽的牵挂，久久都不能闭上眼睛。

王秀芝的牵挂不无道理。女儿林媛媛，已经30岁，可工作依然不稳定，一直靠王秀芝的退休金接济生活，而林媛媛离了婚的前夫，一直是职场上的跳跳族，所以，她才对外孙子亮亮一直放心不下。

2003年，林媛媛从海口市职业技术学院营销专业毕业，随即和热恋了一年的男友向东阳结婚。向东阳和林媛媛是职院同学，来自于海南省一个偏远的山区。而林媛媛的父亲在她读初中时就因病去世，一直是母亲独自将她带大。林媛媛的母亲王秀芝是美兰区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刚毕业时，林媛媛和向东阳都在美兰区明珠广场上班，林媛媛卖服装，向东阳卖食品。

2004年，林媛媛生下儿子向安亮后，开始在家带孩子。两个年轻人在生下孩子之后，才知道生活的艰辛，为了增加收入，向东阳辞去商场销售员的工作，到南宝电脑城做销售，一个月不到2000元钱。向东阳再次跳槽，到美兰区一家基金公司做业务员。基金公司的专业性更强，向东阳一个月也拉不到几单。两人花钱又缺乏计划，经常是一个月刚过完半个月，两人就囊中空空，林媛媛只好向母亲求助。

2010年，亮亮6岁，林媛媛和向东阳这对彼此埋怨的小夫妻最终走到了尽头，两人到区政府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林媛媛抚养，向东阳每个月支付1000元抚养费。林媛媛找了一份房地产公司业务员的工作，然而，房地产市场下行，林媛媛的工作做得极其艰难，而向东阳的工作依旧是跳来跳去，无力支付那1000元，她只好依赖母亲的退休金和补课费生活，成了名副其实的啃老一族。

亮亮上学后，很快在音乐课上显露出音乐天赋，音乐老师看着亮亮修长的手指，建议林媛媛给孩子报钢琴辅导班，学习钢琴。外婆王秀芝自己出钱负担亮亮的课外辅导费用。

经过三个月的授课，亮亮就表现出他的潜质，在辅导班里是进步最快的孩子，音乐老师随即把亮亮推荐到学校的钢琴班，半年后，亮亮就在区少儿钢琴大赛中获得了名次，拿回了5000元奖金，成了学校里的钢琴小明星。

正当亮亮崭露头角，需要花钱之际，外婆王秀芝猝然离世，林媛媛悲痛万分，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路该往何处去，母亲握着亮亮的手放心不下，她内心更是茫然。

安葬了母亲后，林媛媛足足在家休息了一周，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这时，她接到学校通知，美兰区青少年才艺发展中心举办少年钢琴艺术大赛，学校为亮亮报了名。林媛媛领着亮亮前去参加，没想到，亮亮竟然一举夺得7岁少年组冠军，奖金1万元！

一时间亮亮名声大噪，被誉为天才、神童、钢琴小王子。林媛媛惊喜万分，她这才发现，儿子竟然是自己生下的一棵摇钱树！她带着这一万元赶到海口市少年活动中心，给亮亮找了一名更高级的钢琴教师，要让亮亮快速成才。

而亮亮也似乎是与钢琴有不解之缘，弹奏技艺飞速上升。林媛媛干脆辞了自己收入不高的工作，每天专心陪亮亮练琴。一听到哪里有少年才艺比赛，她就为亮亮报名，然后陪着亮亮参加。半年下来，除去给亮亮学琴的费用，林媛媛竟然还赚了两万多元！林媛媛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财之路。

为了家庭完整，小小童星竟沦为赚钱的机器

2012年8月的一个周末，林媛媛领着亮亮刚要出门，去赶一个商业演出，一出门竟然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向东阳！

林媛媛和向东阳离婚后，向东阳依旧频繁跳槽，两年内换了六七份工作，最终沦落到为一家广告公司在街头发放宣传单度日。两天前，向东阳偶然从海口市电视台的一个童星选秀节目中看到了儿子的表演，惊得愣了半晌，原来儿子成了少年才艺明星，他这才找上门来，以看儿子为名，想和林媛媛复婚。

两年前，林媛媛和向东阳离婚时，林媛媛一直对儿子说的是，你爸爸去了美国工作，以后会定期回来看你。幼小的亮亮相信了妈妈的话，但他一等再等，却始终等不来爸爸的身影。看到向东阳出现在面前，亮亮愣了几秒钟，然后扑上去抱住爸爸抱头痛哭。哭够了，这才抬起头，问爸爸何时从美国回来的，为什么这两年一直不回来看自己。听着儿子的话，向东阳也泪眼模糊。

当天的演出是在人民路的巴巴罗萨酒吧，林媛媛特意为亮亮定做了一套黑色的燕尾服，当亮亮走上演艺台，一曲舒缓的旋律结束，全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回家的路上，亮亮一直牵着父亲的手，似乎不经意间一松手，父亲就会消失。跟在身后的林媛媛看着这一幕，更是心情复杂。

于是，儿子入睡后，当向东阳紧紧抱住林媛媛提出复婚时，林媛媛的心软了。一周后，两人办理了复婚手续。复婚后，夫妻两人商定，为了儿子的成长，两人摒弃前嫌，尽一切力量给亮亮最好的教育条件，让亮亮顺利成才。林媛媛负责亮亮的课外培训和演出，而向东阳主要是负责赚钱养家。

向东阳去了一家空调销售公司做了一名空调安装工，一个月能有七八千的收入。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只干了一个多月，就发生了意外，一次在30层高的室外作业时，他一脚踏空，虽然腰中系着安全带，他没有坠落，但悬在半空，还是把他吓得半死，他发誓再也不做这份工作了。

听说向东阳辞职，林媛媛非常生气：“那么多的人在室外安装空调，我没听说有多少人掉下去，怎么你就那么胆小？”两人吵了起来。

吵到最后，林媛媛说：“你看看，我的同学，哪个不是一身名牌？哪个不是用着苹果手机？你看看我穿啥用啥？”

向东阳听了更是恼火：“你怎么只知道物质享受？你怎么就不考虑我的生死？”

两人的争吵让在做作业的亮亮十分心烦，他走出房间喊道：“你们别吵了好不好？妈妈要苹果手机，我去赚钱买！爸爸你别做那个危险的工作了，找份轻松些的工作吧，没钱不怕，不行我就多参加一些演出……”

亮亮的话，让向东阳和林媛媛顿时无语。第二天，向东阳开始出去找工作，然而，收入高的工作要么危险，要么繁重，而轻松的工作基本上都收入不高，更何况工作并不好找，找了一周，向东阳在附近的一个小区找到了一份物业维修工作，一个月只有可怜的2000元。得知这一情况，亮亮还不停地安慰爸爸，让他安心工作。这一个月，亮亮练琴更加刻苦，随后参加了七八次酒吧演出，赚回六千多元，张罗着给母亲换了一部苹果手机。

林媛媛的手机刚刚用了一周，亮亮的班主任就赶到了家中。原来，由于亮亮一连几天参加酒吧的商业演出，每天晚上都是11点才结束演出回到家中，睡眠时间根本不够，亮亮从上第一节课就开始打瞌睡，到了下午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老师连喊了几次都喊不醒。班主任提醒林媛媛和向东阳说：“孩子有钢琴表演天赋，这是好事，但是不要把课外练琴时间安排得太多，一定要保证孩子的休息，否则，孩子的学习耽误了，将来也很难成才啊！”班主任走后，向东阳和林媛媛又一顿大吵，两人吵到最后，林媛媛的话越来越尖刻：“我第一次嫁给你就是瞎了眼，结果第二次又跳进火坑！”向东阳也反唇相讥：“我不算个男人，难道你就算个好母亲？你怎么好意思，拿着儿子的辛苦钱去买苹果？你还算个人不？”林媛媛气得摔了杯子，直到亮亮放学，两人才止住了争吵。

钢琴少年跳楼，悲剧拷问失职的父母

这天晚上，正好向东阳是值夜班，心中一肚子气的他独自喝了半斤白酒，而后上岗，当天，一个业主开车进小区时轿车熄了火，导致地下车库门堵了很多车，心情不好的向东阳借着酒劲和这个业主吵了起来，业主闻到他一身酒气，当天就向物业中心投诉，结果，领导立即将向东阳解聘。

当时正值2013年9月，向东阳丢了工作，没想到，由于经济低迷，海口市许多公司都人满为患，向东阳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工作，整天唉声叹气。眼下，正是海南旅游淡季，商场的活动也少，只有酒吧还有演出机会。眼看着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林媛媛无奈之下，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孩子身上。她跟亮亮商量说：“好儿子，现在你爸爸失业了，我因为一直在陪你练琴演出，也没有工作，咱们家的吃饭都成问题了，要不你休学一年，等赚到了钱，咱们家渡过难关，你再复读行不行？”

这一年亮亮已经9岁，他不想因为生活的艰难而失去爸爸或妈妈。尽管，他不想休学，但一想到如果自己不休学，爸爸妈妈又要争吵，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妈妈的意见。林媛媛到一家大医院给亮亮开了一个早期脑胶质瘤的医疗诊断，用这份诊断给亮亮办了休学一年的手续。休学后，林媛媛花钱给儿子做了一个精美的画册，介绍亮亮的钢琴才艺以及他在省市各级少儿钢琴比赛中的奖项，然后送到海口市各大酒吧和各大商演中介公司。许多酒吧对这个9岁的孩子都非常感兴趣，有几家还提出要给他安排专场演出。从此，亮亮在妈妈的陪伴下开始在海口市各大酒吧赶场。

对亮亮休学卖艺，向东阳坚决不同意，但林媛媛一句话就把他呛住了：“不让亮亮演出可以，那你赶紧找个工作赚钱养家，我就让亮亮复学！”

2014年3月，向东阳的一名职院非常要好的同学创办了一家酒文化公司，专门策划酒类展销会、白酒营销方案，得知向东阳一直在家，把他请去做营销部主任，月薪6000元。拿到工资的第一天，他给妻子和儿子各买了一套衣服，并明确向妻子提出，减少亮亮的演出，让亮亮参加课外奥数辅导班，重点要把亮亮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向东阳找到高薪工作，让林媛媛惊喜不已。然而，随着向东阳工作逐渐打开局面，收入节节攀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2014年6月，亮亮被送进培训机构补习，林媛媛偶遇自己一名班上要好的女同学，两人聊起了家常。这名女同学知道林媛媛离婚的事，但是不知道林媛媛和向东阳已经复婚，她讲起自己正和老公闹矛盾，末了叹口气说：“反正我是不离婚的，不管出了多大的问题，只要他改过就好。你看，你们家向东阳，现在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好像二十刚刚出头，这离婚的事，最终都是女人吃亏，男人解放……”女同学的话，让林媛媛吃了一惊，细问之下，几天前，女同学在一家西餐厅里看到向东阳，向东阳和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坐在卡座上吃饭，两人关系极其亲密。

林媛媛一听炸了，当即回家，将向东阳打电话叫了回来。面对林媛媛的质问，向东阳最终承认，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小情人。原来，公司成立后，招聘了一批年轻的女孩，到各大商场搞销售。其中一名来自湖南常德的女孩吴倩，身材高挑，肤白唇红。

渐渐地，这个女孩对向东阳产生了感情，她也很想在当地找个依靠，而向东阳与妻子林媛媛总是争吵，他已对家庭厌倦，只有和吴倩在一起时，才能找到感觉，最终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向东阳在美兰区给吴倩租了一个单间，两人经常在此约会。向东阳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想到被林媛媛的闺蜜撞见，最终才无奈招认。

虽然向东阳答应跟吴倩了断，但林媛媛却从此落下了多疑症，林媛媛甚至还提出，让向东阳离开这家公司，另找工作，但是，向东阳受够了没有工作在林媛媛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坚决不辞职。林媛媛最终想出一个办法，为彻底拴住丈夫的心，她决定生二胎。

2014年8月，林媛媛采取偷偷扎破安全套的办法，最终使自己怀上了孕。计划得逞之后，林媛媛得意地对向东阳说：“我现在又怀孕了，你要再次当上爸爸，怎么办，你好好考虑吧！”向东阳的公司正在扩大规模，得知她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留住自己的心，气得大骂道：“你这是胡闹！我现在没有时间侍候你！”

骂完妻子，向东阳气得几天没有回家。林媛媛给向东阳打电话，向东阳根本不接，她只好让儿子给向东阳打电话，说想爸爸，向东阳这才露面。向东阳进门后，勒令林媛媛赶紧堕胎，否则自己就再也不回来！此时的林媛媛也来了犟劲，坚决不打胎。

怎么才能拉回向东阳的心？林媛媛想起，向东阳到这家公司工作后，一直想买台轿车代步，她又有了主意，告诉儿子，咱们赶紧多赚些钱，让你爸爸早日开上车，你爸爸就能回家。亮亮也不希望父母离异，10岁的他答应了母亲的要求。从8月份开始，亮亮停止了功课培训，林媛媛带着他，一直奔波在海口市的各大酒吧，有时一天晚上要赶三四场，直到凌晨1时才回到家中。

到2014年10月，亮亮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赚了8万多元。长时间得不到休息，亮亮一直疲于奔命，异常消瘦，神情也越来越忧郁。尤其是看到同龄的孩子每天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两个月间，亮亮给向东阳发过很多条短信，劝他回家，但是向东阳回短信说：“让你妈妈做了堕胎手术，我就回家。”但林媛媛一意孤行。

2014年10月11日，这天晚上，亮亮赶了三场演出，林媛媛拿到了1800元报酬，回到家里，她累得瘫倒在沙发上，连饭都不想做，亮亮饿着肚子在厨房里煮速冻饺子给妈妈吃。林媛媛又以儿子的名义给向东阳发去短信：“爸爸，我要送给你一部轿车，你赶紧回家吧！”半夜时分，向东阳突然回到家中，因为这条短信震动了他：儿子这样下去，岂不是毁了人生！

向东阳一进门，林媛媛就拿出整整齐齐的八万元，告诉他：“这是儿子送给你的买车钱，你赶紧回家。”

向东阳看到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儿子还这么小，你这是毁了儿子！”

两人再次争吵厮打起来，亮亮赶紧放下手里的锅铲，哭着在中间阻拦，结果在撕扯中，被向东阳推倒在地上。向东阳扶起儿子，仍然是原来的态度：“林媛媛，你要是不打掉这个孩子，我不会跟你过的，你要是毁了亮亮，我跟你没完！”

这天晚上，林媛媛气得哭了半晌，然后睡着了。凌晨2时，她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打开房门，是楼下的保安，保安告诉她：“你家的孩子跳楼了！”她这才发现，亮亮不在屋里，客厅的餐桌上，是亮亮留下的遗书：“爸爸妈妈，我太累了，不想再听你们争吵了，我要休息了！”原来，亮亮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见妈妈睡熟后，写下了遗书，并乘电梯来到18楼楼顶飞身跳下，当场殒命！

案发后，美兰区分局随即出警，经现场勘察，确认亮亮系跳楼自杀。得知噩耗，赶回家中的向东阳几乎昏死过去，而林媛媛更是痛不欲生，几次以头撞墙，想随儿子而去，当天晚上，她就出现先兆流产，被送往医院，最终胎儿没有保住。

本刊特约记者在调查中，谈起亮亮，林媛媛数次痛哭失声，而向东阳，一说起这件事，就恨不能杀了林媛媛才能解心头之恨。居委会工作人员接受采访时，都知道这个可爱的男孩，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两只又圆又亮的眼睛。只是，这个男孩很少说话，像是有着很深的心事。邻居们也都知道这是一个钢琴小王子，但都不知道他的父母之间的矛盾，更不知道他的母亲竟然逼着儿子辍学演出。这起悲剧让他们唏嘘不已。

（因涉及未成年人隐私，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编辑/叶 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