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

2015-05-14 09:09苏美思浓
知音(月末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苏美兰州婆婆

苏美 思浓

苏美和儿子

苏美的书

时间多得没法打发,只好把它交给回忆、梦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情起伏不定……守望一段分居十年的婚姻,把青岛大学老师苏美熬成了一个多愁善感、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女青年”。

2012年9月,她怀孕了。35岁高龄孕产,跌跌撞撞,险象环生……文艺成了无知的代名词。2013年6月,孩子出生,丈夫回来了,婆婆、月嫂,尿布、夜啼、人欢马叫,她又添上不适、抑郁,“文艺病”越发成一种顽疾,不得不治!这乱糟糟、烟腾火燎的生活,最后治好她的文艺病了吗?苏美亲自为本刊撰写了她的心路历程……

2002年3月的一个周末,兰州外语学院足球场绿草如茵。我抱膝而坐,45度角仰望天空,脑海立马浮现文艺电影中女主角的身影。“喂,喂!”——咦,这么快就遇见了表白的男主角?我笑靥如花地扭头,一个汗巴巴的短裤男生冲我挥手。“你,快走,我们在这儿踢球呢!”我尴尬地回过神,落荒而逃。

我1978年出生在新疆喀什一个军人家庭,1994年考上西安外语学院,毕业后在兰州外语学院当老师。这件事后,我每次去足球场,都能看到这个踢球的男生,一来二去就熟了。他叫陈晓宇,比我大两岁,西安交通大学毕业,是兰州部队技术兵。我俩一起吃饭、爬山,我告诉他我曾和父亲骑军马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围追野兔,在大雪封山时投喂快饿死的雪狼……惺惺相惜,我们自然相爱了。我母亲却如临大敌!父亲常年在昆仑山守边防,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在家,她怕我重蹈覆辙,苦口婆心劝我别嫁军人!爱都爱了,怎可不嫁?因此力排众议,我和陈晓宇还是在2004年5月结婚了。

同年7月,我们同回西安母校读研。我辞了工作,一年学费一万二,两人花销全靠晓宇微薄的工资。我感觉不适应,开始多愁善感、悲花伤秋,“文艺病”初见端倪。好在晓宇冷静可控,还给我清贫的浪漫:我站在绿皮水桶里他给我洗澡,帮我洗所有的脏衣物;天寒地冻分吃一碗肉丝面,一起看樱花……

2007年,我俩研究生毕业。晓宇要回兰州部队,我接到青岛大学的聘用合同。哪知这一分,就是七年!

青岛距兰州三千公里,坐火车要30小时,我只能和他在寒暑假里相聚,剩下便是无尽的等待。春天,我给晓宇打电话:“海边樱花树全开了,风从海上吹过来,又软又暖……”“那你去呗,海边风冷,你穿厚点!”我撂下电话,穿着长裙就去了海边。海边到处是小情侣,热热闹闹的,看得我“文艺病”直犯。

“夜里的海滩只有潮声,月亮渐渐上来了。海风若有若无,沿着海浪线前行,突然听见有人哭,立即停住脚,远处一个蹲坐的暗影呜咽了两声,又悄然无声了。四周依旧是机械的海浪声,只有我听到了吗?进退失据,徒然而立。想着该去劝慰一番,或者递张纸巾,哪怕问个好,道个别,都算是有缘人……”临水悲切到夜晚时分,我才回家。结果回去就发了40℃的高烧,整个人晕得下不了床,我还惦记着写篇观海文章。多亏邻居女孩敲门,出去给我买药。第二天,我跟晓宇诉苦,他在电话里又急又气:“为什么不穿厚点,家里怎么不存常备药?你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我觉得委屈到爆。

我在一种无尽的等待中读书、写作、思考、翻译,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看到夜晚的灯光里,男人亲密地拉着女人的胳膊,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叹:“每一个女人都会从少女变成少妇。就像宿命的大手,猛得攥住我的八字黄笺,攥得我一身褶皱。但是很快,我就会变成寂寞的中老年妇女,寂寞的老奶奶,最后是寂寞的一把骨灰,我很期待。”晓宇其实爱我疼我。他知道我心里委屈,几乎每天一个电话,叮嘱我带齐东西出门;晚上睡觉前,交代我关好门窗,提醒我随时带伞加衣。我渐渐学会一个人生活:备用钥匙一定有两把,家里药箱准备齐,手机不会没有电,身边不离现金卡……但光有这些是不够的,“一个人散步虽然很文艺,但是不幸福。而这孤独,是只能死等一个人,不存在别的选项。一个已婚的女人,却遭受着未婚的焦虑,没享受着已婚的待遇,却丧失了未婚的权利……”

2012年9月底我怀孕了。起初是先兆流产,请假卧床一个多月;然后是唐氏高危做羊水穿刺;再就是“卸货”前一周耻骨联合分离……

2013年6月,晓宇休了陪护假回来,当时我正被耻骨分离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这种疼让人不能走,不能翻身,不能动。好在,他天天陪着我,用心弥补在我怀孕期间的各种缺席。6月27日,我在医院剖腹产下重九斤二两的儿子,晓宇高兴得要发疯。可我还来不及享受做妈妈的喜悦,产后疼痛接着就来了!低头喂奶颈椎疼,韧带松弛关节疼,产后刀口疼,所有疼痛就像各路妖怪拦住去路要吃我的肉,而我却没有孙猴子去搬救兵。更糟的是,76岁的婆婆因年迈不能前来照顾,我妈也因35年没带过孩子很快累倒,只好找来月嫂。

孩子满月后,晓宇就要回部队,我妈也因病必须回去。我被逼无奈,只好带着孩子跟老公回到兰州婆婆家。婆婆家人多、亲戚多,每一个房间都有人进出,每一分钟都有人说话,厨房里永远在做饭,洗衣机也永远在出水进水……最初几天,我被说话声,嘈杂声、机器声、哭声包围,寂静了十年的耳朵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号,我完全猝不及防。深夜,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我悲戚戚地写道:“孩子的出生是一个馈赠,不但给我缺氧的生活带来了响亮的动静,还意外地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状态。我心怀感激,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但这十年间我做的不仅仅是等待,我怀念着那些独自在阳台上看书到睡着的日子,怀念发着烧到处找药的日子,怀念一个人登上西边的山头张望风姿绰约的跨海大桥,怀念我剪裁他人的生活搭建起一个个虚构的世界,怀念我心有所系,怀念我长相思,怀念那些对离人怀有的情谊。这不是‘得到给的,而是‘得不到给的……”

环境不适的问题还没解决,协调关系也成了我的软肋。丈夫此时的“猪头”行径,更让焦躁不安的我有一拍两散的冲动。初为人父的晓宇,既经验不足又热情过度。每天,我俩紧锣密鼓地磨合:黄瓜要不要削皮?切完了菜刀放哪儿?脱了的袜子扔地上对不对?这种琐碎的磨合,因孩子的降生更是险象环生,刀光剑影。

拉开家庭战火的导火线是辅食添加。我数次向婆婆普及联合国的喂养标准,前六个月是纯奶期,不建议添加任何辅食。但老人家有经验。孩子刚满四个月,婆婆就准备大干一场,她要——嚼饭喂孩子!

我眼前发黑,晓宇夹在中间装糊涂:“其实大人咀嚼产生的唾液有助于小孩子消化吧。”我好想抄起手边的烟灰缸朝他猛击下去!但我还是冷静回到屋里打开电脑,调出页面果断下单。他跳进屋大声说:“我们的钱又不是弹弓叉子打来的,你闹够了没有?”我想跟他科普,说辅食添加需要有果汁、米糊、菜泥、肉泥和基本卫生,更兼我月子里落下腕管炎,一台辅食料理机非常有必要。但这些话我都没说出口,因为他的眼神非常恍惚,全是“你不尊重我”的愤懑。我余光扫过桌上有只花瓶非常适合杀妻,一边默默把花瓶收走,一边镇定地胡言乱语。但其实我心里有一百万个声音在说:‘离婚吧,苏美酱!”当然,这种念头是在我被无数琐碎生活逼到痛苦边缘时,做出的第一反应。等我从这种情绪失控中走出,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已经做了妈妈,无法翩翩离开,无法不问茶米懒事稼穑,无法脆弱沉沦……

一天深夜,刚喂过奶的儿子沉沉睡去,留下我一个人醒着,无数念头像繁花开在身体里:没有写完的稿子,看到一半还没有找到凶手的案子,厨房里砧板上的鱼,遥远的京都等待造访的寺庙——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孩子睡着我不能开灯,文艺细胞在我脑海逗留不超过五分钟,我就迫不及待睡着了。你看,没有时间——让我连抑郁和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了!原来,“不用什么高深的哲学,一个孩子就能逼着你过上健康无害的生活。文艺女青年的脆弱和神经质完全不用坚持,我更深刻地理解了巴尔扎克:我会粉碎一切障碍……”

晓宇也开始改观了。他嘴上不说,却把我的痛苦尽收眼底。他抱着孩子在我面前跳圆圈舞,我不理;他下载了笑话念给我我不听;直到我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桌上摆着香甜的百合花,整齐的书架前,添了一张可以把腿蜷进去的宽大椅子……那一刻,我笑出声来!这浪漫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个“二杆子”大兵的细腻和温情,还是让我心情大好,我原谅了他。

在这之后,晓宇改变很多。他是两代之间的润滑剂,在带孩子这块完全尊重我的意见,也不再为小事跟我争吵,下班回来给我炖汤,饭后带我一起散步,等我休息给我按摩,晚上起来给孩子喂奶。他在用心弥补我们多年异地我所缺失的温暖,我被打动了!

2013年底,晓宇终于转业到青岛一家医院工作。2014年2月,我又回到大学当老师。我上班的时候,晓宇就在家带孩子。而等我回来,他又主动包揽了家务。一家三口温馨的生活,让我从适应变成了依恋。一天晚上,我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儿子黑漆漆的眼珠子无比温情地看着我,第一次清晰吐出:“妈妈!”那一刻,我彷佛愈合所有的伤痕,幸福到无以言表。

而惊喜源源不断。很快儿子学会了说话,像个小大人一样跟我耳厮鬓磨。早上出门,他在我怀里大哭不舍,等我回家,他喊着“妈妈”扑面而来。每一声“妈妈”都牵动我最柔软的神经,每一个拥抱都在我体内注入饱满的能量,每一个眼神都是完全的爱和仰赖。“我被人爱上了,这种爱我无法拒绝无法转嫁,无法出让也无法逃避。我突然变成了有用的人,吃喝穿戴,行走坐卧,我的孩子别无选择地完全仰赖于我。我日日夜夜念兹在兹的无条件的爱,终于来了!”

“文艺女青年”曾是一种病,治愈的过程却是一个收获的过程。2014年3月,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散文集《倾我所有去生活》。2015年1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又出版了我的新书《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我在书里写道:“永恒的爱情不能洗干净屎孩子,歌咏人类的孤独也敌不过夜夜起三次喂奶,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才具备文艺女青年的真正风骨。我在这热气腾腾的水火锻造中,成为一柄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从此结束了肆意而为的小散文时代,带着孩子进入了漫长、持久而坚韧的大史诗时代。而文艺这种病,全然治愈了。”

编辑/王 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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