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谁沧海桑田

2015-05-14 10:34刘文君
飞言情B 201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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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桑景没想到再见池韵,居然是到警察局保释她,本以为可以对她的落魄视而不见,可只要看她一眼,他就知道,池韵是一池春水,他早把一生都沉沦在里面。

第一章

手机响起时已是下半夜,桑景迷迷糊糊地按了接听键。

一个浑厚中略带点严厉的男中音,声称他有一个朋友被派出所拘留,要他去城南派出所一趟交罚款。

时代变迁,生存不易,连骗子的骗术也在日渐精进。

桑景敷衍地“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即挂断,想听听对方还有什么招。

大概是他冷淡的态度令对方意外,顿了一下,对方又十分审慎地补了一句:“你的这个朋友,叫池韵。”

池韵。

这个名字像是暗夜里的一声惊雷,令桑景困意全无,立即出了被窝。

他披了件外套坐在床沿,右手握着手机,指节发白,沉默了许久才出声答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挂了电话,他竟一身是汗。

一定是空调开得太大了,桑景愤愤地按了一下开关,犹疑了几秒,便摔掉了遥控器,又捡起手机来拨通律师的电话:“程律师,麻烦你现在去一趟城南派出所……对,我也去……我们半个小时后在派出所会合。”

桑景随意套了件毛衣就出门了,发动车子时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直到车子驶出地库,将车窗打开,S城春夜湿冷的风吹进来才让他略微清醒了些。

一清醒,记忆里已有些模糊的池韵渐渐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有一头黑色自然卷的长发,像海藻般纠缠不清,肌肤瓷白剔透,浓眉之下有一双漆黑的眸子,璀璨地闪着光,鼻梁挺直,上嘴唇微微地翘起,使得她看上去随时都像在撒娇的样子。

关于池韵的一切本已尘封,此刻却悉数浮上他的脑海,那么鲜活,一如昨日。

她举着酸奶在街角冲他招手。

她抱着他送她的猫低头温柔地笑。

她看到他时欢欣地扑过来,风吹起她的裙摆,划出美丽的弧线。

然后画面迅速地切换到最后一幕,在医院里,她缓缓地蹲下来抱着他的腿:“桑景,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桑景,你相信我!

桑景,你相信我啊!

他握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说好再也不见,怎么一听到她的名字就乱了方寸呢?

桑景忽然很想调头回家。

可是城南派出所就在前方,清冷的街道上,孤零零的街灯投出一片昏黄的光。

他将车停在路旁,下车闷闷地点燃了一根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喉咙对尼古丁产生了排斥,第一口下去,就呛得他又是流泪、又是咳嗽。

桑景掐灭了烟,缓缓踱步到栏杆处,趴在栏杆上望着对岸迷离的灯火,他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池韵趴在他胸口说过的话。

她说:“桑景,你要好好锻炼身体,这样你才能比我活得久,我就不用一个人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么害怕孤单的池韵,现在正一个人面临着困难。

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应该不会把他的电话号码给警察吧!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办法丢下她一个人。

桑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池韵没犯什么大事,只是因携带物品数量超限,在从H市回S市时被海关扣留,后来便被直接交由本地派出所处理,交了罚款就可以保释她。

池韵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她极瘦,身体薄薄的,发型是现下很流行的中分,长发松松地绑在脑后,眼窝深深地陷进去,更显得眼睛大而空洞。

她全程都垂着头,直到被桑景塞进车里,才敢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警惕,可见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做代购,靠赚取微薄的差价度日。

其实桑景没想过他会再见池韵。

这些年,他刻意地回避着这个名字,往事是他心里一道永不痊愈的伤口,无论何时揭开,都潺潺地流着血。

桑妮躺在医院已有五年,至今昏迷不醒。

而桑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看起来纯良无害的池韵,当初是如何狠下心将致幻剂掺进桑妮的水杯里,并将她从高处推落的。

她与桑妮约在麦当劳会面,有服务员目睹她们激烈争吵,而桑妮喝水的瓶子上只有她们两人的指纹。

再然后,桑妮从商场的电梯跌落,被送去医院抢救时,她紧紧拖住他的手:“哥,是池韵……”

即便如此,他也曾试图相信过池韵,甚至还登报高额悬赏寻找一切可能对她有利的线索。

可警方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齐齐指向她。在量刑时,池韵的父母“扑通”一声跪在桑景面前,涕泪齐下地求他放弃上诉。

这两位银发苍苍的老人本该是他的岳父、岳母啊!

可桑景一想起还躺在医院的桑妮,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别过脸去,没有点头应允。

池韵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七年徒刑,两位老人用尽家产疏通,加之池韵在狱中表现良好,刑期减为三年。

出狱后的这两年,池韵大概是一直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受尽了穷苦与奔波。

她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他本该乐见其成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这些年她可能受过的苦,桑景的身体就一僵,像是有利器划过他的心脏,钝痛难忍。

心中的情绪很复杂,他的目光越聚越拢,脸色阴沉得像是即刻就要下倾盆大雨的天空。

池韵有些害怕,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开口道谢:“麻烦你了,钱我会还给你的。”

她的声音极低,连尾音都在打战。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撕扯着桑景的心:该怎么办呢?不愿意让她过得好,可又不忍心看到她这么潦倒。

桑景实在很生自己的气,忽地靠边把车停下来,侧过头去盯着池韵看,她的双眸像一潭幽深的水,看得他的心也一荡一荡的。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将嘴唇贴了过去。

应该是第一眼看见她时就想这么做了吧?那熟悉的、微微翘起的上嘴唇,那柔软的触感,这五年里他想念过千百次的味道。

池韵,池韵,池韵啊!

池韵却因害怕而极力地挣扎着,最后用力过猛,头一偏就撞到了车窗,“嘭”的一声响,终于让他回到了现实里。

桑景整了整衣领,转过脸去看窗外,半晌,才呆呆地说了一句:“回家吧!”

第三章

早上桑景是被黄油面包的甜腻香气唤醒的。

桑景披了件外套下楼,站在拐角处,静静审视坐在客厅里正给猫剪指甲的池韵。

猫还是当初他送给她的那只,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是当时池韵第一眼见它就很喜欢,当即乐颠颠地跑去超市给它买牛奶,倒在手心里喂它。

名字也是她取的,随桑景姓,叫桑田。

沧海桑田,这四个字恰好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俩之间的这段感情。

他本以为毕业那天就可以双证在手,一只手拿毕业证,一只手拿结婚证,为此他甚至还早早地准备了婚房。

家具都是池韵选的,一律白色。 她还逼着他陪她一起逛布艺城,跟卖窗帘的老板娘讨价还价:“少收五块钱啦,好不好?”

老板娘却笑眯眯地盯着桑景看:“好福气啊,老婆这么会顾家。”

店里的水晶灯的光线照在池韵脸上,折射出一团绒绒的光,她红了脸,还真有点温柔小妻子的模样。

此刻,她安然沉静地坐在客厅里,与周遭的气氛极其相合,仿佛中间那几年的曲折全都不曾有过,她一直以他妻子的身份坐在那里。

桑景怔怔地站了半晌,直到池韵发现了他,她有点怯怯地叫了一声:“桑景……”

猫趁机从她的怀里一跃而下,还没剪完的指甲在她手上一划,血淋淋地拉出一道鲜红的口子来。

池韵“啊”的一声叫出来,很快却又意识到了什么,默然地垂下头去,不再作声。

连受伤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好像他恨她,他的猫便也有资格肆意地欺负她似的。

是啊,他恨她,可并不代表他不会心疼。

桑景没好气地在医药箱里翻翻找找,“哗啦”一声撕开创可贴,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训猫:“没良心的,她可是你的……”你的亲妈啊!

话说到一半他便怔住了,桑景与池韵的视线短暂相触,很快又各自别过脸去。

尴尬地沉默着,过了良久,池韵才率先开口问道:“桑妮……她……还好吗?”

说完她便立马意识到自己挑起了一个很烂的话题。

果然,桑景的脸色阴沉沉地压下来,额头上青筋突起:“如果没死就算好的话,那她过得还不错。”

有时候他会羡慕桑妮,没有感觉反倒是件好事。

不会伤心,不会失望,不会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整夜辗转反侧。

尽管他已经极力地在克制怒意,但池韵还是感觉到了,她无措地垂下头去看着脚尖,声音低微:“对不起,我,我还是先走吧。”

但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桑景低沉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走,你还有地方可去吗?”他拽住池韵的胳膊,将她拉得一个趔趄。

池韵站不稳,慌乱间跌进桑景怀里。

桑景墨黑的眸子看进她的眼里去:“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桑妮,那就不要走,拿出余生的时间来让被我伤害吧!”

这五年于他而言,每天都是一场爱与恨的拉锯战。

撕扯着,较量着。

有时候爱比恨多一点,有时候恨比爱多一点。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面对,即使痛苦,那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沉沦。

第四章

桑景从没想过,池韵会再次真实地生活在他身边。

从前她只是一个影子,在他的梦里,在他走神时的幻觉里。

她始终是大学时的模样,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牛仔裤洗得裤脚破边,白球鞋的鞋带很容易就会散开。

她不是他的初恋,与喜欢他的众多女孩相比也不是最漂亮的,她甚至还有些笨。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

那会儿的池韵,是一个娇气却没主见的摇头娃娃,无论桑景说什么,她总是笑眯眯地摇头晃脑:“好的呀,好的呀……”

她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像一团黏糊糊的面,很黏人。桑景没办法,走哪儿都得带着她,甚至学生会开会时也得在旁边给她添一把椅子。

池韵听着听着就靠着椅背睡着了,等她醒来发现会议室空无一人时,就红着眼睛到处找他,找到了他就一头扑过来,在他的新衬衫上蹭眼泪。

她曾经那么依赖他,像鱼依赖水,孩子依赖家长,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毫无保留的。

可是现在的池韵却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她成熟了,很有自己的主见,倔强地坚持着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桑景其实是知道的,每天下午两点她就会准时出门,五点才回来,至于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不敢问她。

池韵不再在他面前提桑妮,而他也不过问池韵过去这几年的生活。

两人有默契低守护着彼此的禁区。

她会很用心地做好两菜一汤,在门口等候下班的他,接过他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尽量对他微笑。

那些过往,只要他们都不提,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到底还是有迹可循的。晚上睡觉时,桑景握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抚摸她掌心那些褪不去的老茧,心似针扎。

她这几年都靠什么生活?

她有没有在饥寒交迫的时候痛恨过他?

这些他都无从得知。

那些粗糙的老茧,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山川,他要翻过去,需要很长的时间。

第二天,桑景递了一张美容卡给她:“客户送的,你可以去做身体保养和手部护理。”

池韵有些尴尬地接过来,觉得他大概是嫌弃她了。

因为极少出门的缘故,她总是蓬头垢面的,大约已经有了些黄脸婆的模样。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池韵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

她这才意识到,这些天的相处是他们俩各自的自欺欺人。那些过去,就像她手上的茧,像她逐渐衰老的容颜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何必还要继续彼此消磨?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桑景开门进来,从背后环住池韵的腰,吻了吻她的发端。

池韵却忽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定定地看着他:“桑景,让我走吧,我会把钱都还给你的。”

是钱的问题吗?并不是。

是他在爱恨里挣扎着沉沦,一点点地在她面前溃败。

想要挽留的话已经到了他的喉头,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啊,能还得起你就走。”

不是小数目呢,以她现在的能力,再怎么努力也要凑个一年半载。

池韵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会还得起的。”

是债,就总有个头。

第五章

池韵把一摞钱轻轻放在桑景的办公桌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将近五十平方米,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红木的办公桌上投射出一道一道的光影,光亮与阴影有秩序地挨在一起。

就像是她和桑景,是在黑白世界里背靠背却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两个人。

时光生生地把他俩拉到了直线的两端,永不相交。

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从前她就觉得他很厉害,考试总能拿第一,还胜任学生会主席。在提到“我男朋友是桑景”时,她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带着些骄傲的神气。

她曾经以他为荣。

而现在他站在荣耀的顶端,光芒四射,她却低到尘埃里,已经配不上他了。

“那个,你要不要点一下?”池韵坐在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来之前她已经点过一遍,甚至还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能带走的她都带走了,除了对他的留恋。

桑景握笔的手紧了一下,她总是有办法挑战他情绪的极限。他自认在商场驰骋多年,早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池韵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只是一个动作,都能挑起他的怒意:“你就那么想走?”

他当然知道这些钱的出处,他派人跟踪过池韵,看见她在工地上跟一群民工一起干活,那种危险的黑工地薪水自然高。

她想走,他偏不让她如愿。

池韵一愣,半天后才呆呆地道:“也不是。”

不是她想走,而是他从来没有挽留过。

“你以为你欠我的就只有钱吗?”桑景眼里似要喷出火,那感情呢,她欠他的感情该怎么算?又该怎么还?

池韵低下头去,像是在思量着怎么措辞,半天后终于抬起头来:“桑景,你知道那天桑妮来找我,跟我说了什么吗?她说我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爱你,你只是觉得有一个人能够傻傻地崇拜你挺好的……”

当时的她连忙列举出许多他爱她的证据,比如他会帮她补习微积分,会教她摄影,会在爬山的时候背她上山顶。

桑妮却“呵呵”一声打断了她:“你看,他不就是要你崇拜他吗?”

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池韵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或许桑妮说得对,因为桑景从没有说过他爱她,他只是喜欢照顾她,他要的说不定只是孩子对家长式的崇拜。

他照顾落魄的她,不过是希望她仰望他,他喜欢被仰望的感觉。

可是池韵仰着头傻傻地崇拜了他那么久,已经累了啊!

这是她第一次和桑景谈及当天的情形,桑景从来不知道,她对他们之间的爱情那么没有信心。

他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只有桑妮,其实并不是。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的感情就已经裂开了缝隙,而桑妮的受伤,只是一个催化剂。

“池韵……”桑景牵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完你再决定要不要走。”

第六章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速行驶,桑景握着池韵冰凉的左手,以此来确定她还在他身边。

出事那天的情形在他脑海里回放。

那天他先给池韵打了电话,约她下午到郊区的别墅来,然后又兴冲冲地跟在场的所有人打招呼:“灯光控制好,我眨三下眼就按开关。”

此刻,池韵站在五年前他为她而准备的求婚现场,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桑景“啪”一声按下开关,投影仪投射出一片蓝色的光到屋顶上,像星空一样璀璨。

“池韵……”桑景半跪在地,将戒指递到她的面前,“让以前的事情都过去好不好?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努力锻炼身体,争取比你活得更久。”

即使受伤的是他的亲妹妹,在得知凶手可能是池韵时,他还是很自私地想,或许是桑妮不小心呢?

就算是她做的,她当时只要愿意认错,他也不见得就不会原谅她啊!

后来得知池韵出狱,他甚至还打算去找她。只是池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躲着他。

这些年只是他们俩在跟自己较劲吧!

桑景计较的是她不愿意认错,而池韵纠结的却是他不信任她。

这样浪漫的求婚,若是放在五年前,池韵一定会惯常地摇头晃脑,欢欢喜喜地应承:“好的呀,好的呀。”

可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

池韵想起在监狱里那三年的日日夜夜,日复一日枯燥地活着,还有她出狱后不久就面临的父母的离世。

而更让她觉得无法释怀的,是另一件事。

泪水止不住地从脸颊上滚落,池韵的声音变得哽咽:“对不起,桑景,对不起。在入狱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可是在狱中我又慢慢地想明白了,其实桑妮的事情,是跟我有关的啊。当天我们从麦当劳出来时,她在电梯上就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了,她让我扶她,我以为她又要捉弄我,就没有理她。再然后,她就从电梯上摔下去了,因而头部受到重创……”

她其实也算是凶手之一。

池韵的哭声越来越大,渐渐地转为抽泣:“当时我只要拉她一把,她就不会变成植物人了啊!”

愧疚的黑洞在心里越来越大,她害怕面对桑妮,也害怕面对桑景。

自打桑妮出事之后,这个话题就成了禁区,这是他们第一次彻彻底底地谈起当天的事情。

那些堆积在桑景心里的所有的恨与怨怼,全都在这一刻被她的眼泪击碎。

虽然她拒绝了他的求婚,可是桑景想,她毕竟哭出来了。

哭出来了就好,就像一个病人终于愿意吃药,一个伤心的人愿意哭了,那么伤口就会有机会愈合的吧!

桑景紧紧地抱住池韵,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溜走。

那些过去会成为过去的,而他愿意等。

第七章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池韵的死讯。

这一次也是警方打来的,桑景在办公室里将手机摔出老远。

骗子,一定是骗子,下一步就是骗他打钱了,一定是,可是池韵的尸体却真真切切地躺在医院里等他认领。

那个方脸的警察声音低沉地跟他叙述事情经过。

警方上午接到报警电话,一个黑工地里发生事故,在搅拌水泥时不慎将一名童工搅入了水泥池。

当时池韵其实离事发地点很远,但她第一个冲了过去,试图救起那名童工。可是很不幸,由于机器质量不达标,高速转动时很难停下来,池韵也被搅入了水泥池……

“你的女朋友很勇敢。”他冲桑景简单地行了一个军礼。

桑景的胸腔空了一大块,里面呼呼地吹着风,原来心痛到极点,竟然是这个感觉。

他很清楚池韵为什么要冲过去,因为她那么后悔当初没有拉住桑妮,所以她不想让遗憾重复。

可是现在若是让他在桑妮和池韵之间做选择,他宁愿池韵没有救桑妮。

她到底知不知道,被人遗弃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还不如死的是他。

池韵安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有人帮她简单地擦洗过身体。桑景半跪在地上,用手小心翼翼地帮她弄干净脸上残留的水泥。

有洁癖的她,却并没有干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要怪也只能怪他,明知道她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却没有出言阻止。

当时他只是想,让她把想要还的债都还清吧,这样的话,他们就能两不相欠地在一起了。

真是幼稚啊,既然爱都爱了,为什么还要计较欠与不欠呢?

“池韵……”桑景拿出那枚被她拒绝了的婚戒。

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变凉,他费了些力气,才将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看哪,戒指都买得刚刚好呢,池韵注定要当他妻子的啊!

桑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多,他还可以和池韵慢慢来,慢慢地培养她跟他之间的默契与信任,然后他们慢慢地忘掉桑妮的事情,再慢慢地相爱。

可是生命是这么无常,有些事情还来不及做就永远地画上了句号。

他这才想起来,从遇见她那天开始,他竟然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一直是她在死缠烂打,像个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开。他甚至连一个肯定的眼神都没有给过她,所以她才始终战战兢兢,所以她才那么没有信心。

“池韵……”桑景试图抱一抱她,却被两旁的人生硬地拉开。

白布缓缓地往上拉,桑景对着即将消失的池韵的脸,大声地呼喊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欠她那么多的“我爱你”,他真想一次就全部说完。

可是她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第八章 尾声

接到那个电话时,又一个五年过去了,桑景还是一个人生活。

准确地说来,是一个人和一只猫一起生活。

桑田依偎在他的脚边,靠着他的毛绒拖鞋取暖,那灰色的毛绒拖鞋,还是池韵帮他买的呢!

池韵的照片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中的她时时刻刻都微笑着,仿佛在与他对视。

那人在电话里说得含糊:“那个,很多年前你登过报,要找关于桑妮小姐受伤案的线索,不知道现在你还对线索感兴趣吗?”

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像是既害怕又期许。

他本来应该拒绝的,两个当事人,一个仍旧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而另一个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是桑景还是出了一个很惊人的价钱。

因为他突然发现,关于池韵的消息,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想知道。

他想听一听别人跟他说池韵,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他才能证明,池韵曾经在这个世界上鲜活地存在过,并且永不消失。

那个人神神秘秘地递给了桑景两个光盘,然后便收了钱离开,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对方现在才愿意提供线索,大概是因为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期了吧!

桑景回家将光盘放进电脑里,电脑里出现的是事发当日十二点十五分到下午两点的监控录像。

当时店家也很疑惑,为什么中间这段时间的监控莫名其妙就坏了。

监控画面很模糊,桑景仔细地辨认,才看见池韵和桑妮在十二点十八分进店,画面里的池韵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毛衣,高高地扎起马尾。

桑妮去买了两杯水,要了一个汉堡套餐。然后她们俩相对而坐,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两人看上去都不太愉快。

过了十多分钟,池韵起身去上厕所,桑妮起身,先是四处张望,然后掏出了一个药瓶,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倒进了池韵的水里。

再然后,池韵回来了,她们的争执越来越激烈。

桑景的双眼死死地盯住监控录像,眼眶泛红。

池韵一直没有喝杯子里的水。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双双起身去厕所,一个阿姨过来收拾桌子上吃完的套餐,然后擦了擦桌子。她戴着塑胶手套,无意中调换了两瓶水的位置。

真相原来这么简单啊!

当然,桑妮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害池韵,她知道哥哥为池韵准备了一场浪漫的求婚,不过是想搞点小破坏,给未来大嫂一个下马威罢了。

这种事情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前他的很多女朋友都被她吓退。桑妮就是这点不好,脾气差,占有欲太强。

不过怪来怪去也只能怪他吧,他实在太纵容她了,终于把她纵容得无法无天。

所以,桑妮的受伤,真的只是意外。

而这场意外,断送了本该属于他和池韵的幸福。

桑景呆呆地盯着屏幕,看着当年在人来人往的麦当劳里,为自己的爱情据理力争的池韵。

一遍又一遍地看。

她的身影很模糊,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但她却又是那么真实,仿佛永远都活在那张光盘里。

那张光盘里的池韵,还没有经历过以后的种种伤害。那时候的她,是那么勇敢而执着地爱着他。

桑景觉得她永远都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