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也渴望有一天被温柔对待

Apple

眸眸推荐：

据说前阵子过稿不顺利的苹果被打击得瘦了好几斤，于是为了鼓励她继续写稿，我在夏令营的旅行途中跟苹果聊起了这个梗，然后让她写一篇稿子给我，并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次一定能过，要是过不了你来长沙找我麻烦！其实这个稿子的素材是我当时在夏令营活动的过程中所见到的一个真实故事。当她把稿子传来，我看完后，很忧伤地在QQ上对她说：“完了，我有预感，你这个稿子我感觉过不了……”她发来一个流泪的表情后就消失了，过了几天，我开心地通知她稿子过了！然后又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下一个稿子，我感觉肯定也能过，赶紧写新的吧。”

她鄙视地甩了一句：“别……你的感觉总是反的……”

我：“……”

很多时候你觉得人生无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有趣的事，亦没有被温柔对待过。

1.你觉得人生无趣，是因为你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不上学的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在温暖的被窝里洗脸刷牙吃早饭，有人端过来；起床前房间已经烘得暖暖的，有人早已把暖炉拿进来；全天在被窝里都有热水袋，有人不定时来把凉掉的拿走，换成热的再拿过来……

我坐在郝贝贝的床边，她穿着粉色的绒睡衣缩在被窝里，床头柜上放着热好的牛奶，看着心里就暖和。我们本来约好今天一起出去玩，早上来喊她，她还没有起床，对我撒娇说今天寒潮降温，改天再去吧。

我本也无所谓，在她家一起看电视看漫画书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却也没有在冬天的早晨撞见过她的生活，所以看见她妈妈把她用过盘子从房间端出去，我还是没有掩饰住惊讶。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我每年冬天都是这么过的！”她缩得只有一个脑袋在外面，说话的嘴巴都藏在被子里。

我不知道你们童年时有没有被家人这样宠爱过，反正我没有。

很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时突然明白，很多时候你觉得人生无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有趣的事，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

道理是一样的，就好像我长那么大从来都很讨厌冬天，我怕冷，而我家的家规是就算放假，最迟也必须在八点之前起床并完成以下事项：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和房间，把自己的脏衣服洗掉，吃好早饭洗好餐具，如果爸爸妈妈加班，我就要自己去买菜，自己准备好午饭。

我爸爸是军人，在部队生活多年，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兵，在床上吃东西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的，不在休息时间，也绝对不允许待在床上，我根本不知道原来生活还有另一种样子，就是郝贝贝那样。

那个冬日早晨郝贝贝慵懒的睡姿，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的惬意表情，是我整个少女时代最卑微的梦想。后来有一次在网上看到讨论话题，问小时候你羡慕过小伙伴的什么，有说自行车，有说漂亮衣服，有说美味的食物，而我最羡慕的事，是冬天的早晨，有人把早饭端到床头，让我在温暖的被窝里慢慢吃下。

我觉得，那不是单纯的宠溺，而意味着被爱。

但这个没出息的梦想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郝贝贝，对她我是嫉妒的，因为她竟可以那么轻易得到对于我来说几乎不可能的东西，这大概也是后来我铸下大错的原因之一吧。

在我年幼无知的日子里，为了实现这小小的梦想，我几乎绞尽脑汁内心戏堪比宫斗，装过病，考过第一名，向爸爸献过媚，跟妈妈撒过谎，却从未成功。

我爸妈都是那种暴跳如雷的粗人，他们能够为早饭吃什么馅儿的包子打上一架，他们从来不会有商有量地解决一件事，他们做什么从不会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一直都是离他们远远的，没有撒过娇，不敢发脾气，他们自己每天的生活都是兵荒马乱，根本不会理解我幼小的心灵里那点变态的矫情。

2.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看她害怕的样子

我跟郝贝贝当朋友一直到我们上高二的那年，很多年之后我自己检讨过，我们俩的关系里面，坏的那一方明显是我，我相信在那件事之前郝贝贝都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因为在她被保护得像温室花朵一样的童年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黑暗。

郝贝贝的爸爸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但似乎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买卖，有点投机倒把的意思。我们住的小镇很小，有点风吹草动就所有人都知道了，郝贝贝家的钱来历不明这个消息在镇子上悄悄流传。

刚好那一年赶上拆迁，不过因为项目类别问题，补偿款很少，镇上很多人家都凑不够全款再去买一套新房子，包括我家。除了搬得很远失去联系的人之外，大家都知道的住上豪宅的只有郝贝贝家，她家搬走之后，马上就在我们那儿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大房子，她妈妈跟人闲聊只说是贷款买的，但在她说的那家银行工作的人却说根本没有。

大概她家里人也感觉到了人们的敌意，搬走之后就鲜少再跟原来的街坊联系，我跟郝贝贝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整天形影不离，虽仍在一个班级上学，回家的路却已南辕北辙——我家在城北租了个房子，住得还不如从前，因为我们在很远的地方买了期房，还没有拿到手，妈妈说先将就一年，省钱装修。

当然，她不是这么语气温柔地说的，我记得她站在油腻的厨房门口，端着油条和豆浆，将碗啪地扔在桌上，恶狠狠地说，你们以为我不想住得好吗，谁想这么省啊，没本事怪谁，省着点儿会死吗！

我想起了郝贝贝的妈妈，她说话的时候温柔得人都要化了，所以郝贝贝也一样甜糯，在我的印象里，她就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人动武吧，而且，是跟一个恶劣的小混混。

山鸡是高三那年转来我们班的插班生，一般来说插班生总是被欺负的那个，但这个人不一样，长得五大三粗特别魁梧，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暴戾的气息，后来慢慢知道，他是被别的学校开除才转到我们学校的，高中还没上完，已经被开除两次了，山鸡是别人给他取的绰号，因为他的真名里面有个“基”字。

山鸡很快盯上了郝贝贝，大概听说她家有钱。的确，她每天都有零花钱，对人又大方，经常请大家吃冰淇淋，那个时候我们都没什么零食，能够吃上一根花脸雪糕，就是件很幸福的事了。郝贝贝不仅可以自己每天吃花脸，还可以每天请朋友们吃花脸，这使得她在同学圈子里身价倍增，俨然一跃成为女神级别。

听说山鸡叫郝贝贝放学之后在学校后门的巷子等她是某一个周五的事，山鸡派人给她写了字条，不许告诉别人，不许告诉老师和家长，否则，弄死你的时间有的是。

郝贝贝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一个人。她把我拉进厕所，又把每个隔间的门都打开看了一眼，跟香港警匪片似的。确认没人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都快要哭出来了，桑桑，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师啊？

我听了郝贝贝惊慌失措的诉说，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和担心，而是从心底升起了一丝类似于兴奋或者幸灾乐祸的东西。

我差点脱口而出，就算你可以在被窝里吃早饭，就算你活得像个小公主一样，现在还不是被人欺负，束手无策？

但我还是抑止住了内心的激动，装作很担心的样子说，那，怎么办？不要理他，也不会怎么样吧？

她涨红了脸，不理不行的，他那么凶，学校里谁不怕他呀，我不理他，他不会在路上堵我吗？

我火上浇油，如果你这次听他的，那以后他就会天天问你要钱，你没见电视上演的吗，那些敲诈勒索的人，都是一次又一次的！

郝贝贝听我这么说更害怕了，我看着她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地高兴，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脑子飞快地转着，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嫉妒这东西，在很多时候还真是会提高智商。

我从家里偷出了爸爸锻炼身体用的哑铃，因为太重不能在早晨上学的时候藏在书包里面直接拿出去，我先把那玩意儿偷出去藏在旁边的花坛里，上学的时候再用报纸包起来藏进书包。我让郝贝贝带着它去见山鸡，再带点钱，趁他数钱的时候，用所有的力气砸他。

郝贝贝吃力地抱着放着哑铃的书包，忐忑地问我，可是，砸哪儿呢？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便啦！脑子里浮现的是我老爸揍我的步骤，好像也没有什么规律，逮哪儿揍哪儿呗！

郝贝贝还是犹豫，可是，我怕我打不过他呀！

我继续不耐烦，他挨了这一下就起不来啦，到时候你就跑呗！

那，他以后报复我怎么办？

有我啦，别怕！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如果山鸡报复该怎么办，但我始终没有正面出现，所以在这场战役里面，不管郝贝贝是输还是赢，都牵扯不到我身上，而我清楚郝贝贝一定会输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看她害怕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我才会有一种优越感，我喜欢她向我求助，然后，安慰她。

这种快乐几乎能够代替在被窝里吃早饭的快感。

这么多年来，她在那个冬天的早晨，像洋娃娃一样的幸福深深伤害了我，虽然，我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她可是当我是最好的朋友，这件事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呢。

而我，真像那些讨厌的女二号！

3.后来我才知道，错了就是错了，有时候，没法弥补

从来没有打过架的人，是不要指望她能一战成名的。

郝贝贝的哑铃不仅没有能够砸到山鸡，反而被山鸡发现，电影里面古惑仔也会怜香惜玉的情节没有发生在郝贝贝身上，山鸡把郝贝贝摁在墙上狠狠打了一顿，并且让小弟脱了她的裙子。

虽然没有干什么，只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下次乖乖带钱来，不要再耍什么花样，但才十七岁的郝贝贝，穿着内裤站在几个同龄男生面前，这让她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听见她大声呼叫，甚至看见她拼命反抗，我就躲在转角的墙边，可我始终没有上去救她，甚至都没有向不远处小店的大人们求助。

我吓坏了。

等山鸡他们走远，我才跑过去，用校服将郝贝贝包了起来，她连哭都不会，喃喃着，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不是说有你在什么都不用怕的吗……

我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解释说，我怕你吃亏，去远处的水果摊借了刀来，走得有点远，回来的时候已经……

郝贝贝又哭了一会儿，突然擦干眼泪，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这件事，别告诉别人，行吗？

我点头。她穿上裙子，用纸巾把自己擦干净，背好书包，一句话也不说，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后面走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像蚊子叫一样小声对我说，你别跟着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我站住了，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风吹过去会把她的心刮跑吗？受了这么大委屈的郝贝贝，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愧疚和自责从心灵深处涌上来，我真的很后悔出那个主意，更后悔刚才没有去帮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没想过山鸡会让人脱郝贝贝的裙子，我想顶多打她几下或者用语言吓吓她吧，他的目的不是钱吗？可是现在，郝贝贝的样子让我难过极了，那天回到家，我甚至连爸妈大打出手都没有关注，独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着怎么去弥补郝贝贝，想个什么办法将山鸡彻底制服，这样也许可以挽回我犯下的错。

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就是错了，有时候，没法弥补。

周一的时候，山鸡和他的同党们在学校到处绘声绘色讲如何欺负郝贝贝的事，所有人的重点都集中在她粉色的有Hello Kitty头像的内裤上，甚至直接喊她Hello Kitty，要是没有这件事，或许这是个可爱的称号吧，可对于郝贝贝来说，那只可爱的猫成为她人生里最耻辱的代号。

郝贝贝转学了，悄无声息的，谁也没有告诉，包括我。

我打电话到她家去，可是，连电话都停掉了，她家也不再住在那栋豪宅里。

4.那年我二十二岁，终于有人圆了我九岁时的梦想

郝贝贝就像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还未来得及向她表达我的悔意，她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剩下的痕迹是，那个冬日的早晨，她被宠爱的样子。我觉得那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所以，我嫉妒她，拼命想破坏她。

而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之后，我竟然性情大变，很多人都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说我温柔了，耐心了，说话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了，总之，是变得柔软了。

可我感觉，现在的我，好像被郝贝贝附身。

高三那年夏天我考上一所还可以的大学，新房子也快要拿到，但是爸妈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劣，有时候一个星期两个人也说不上一句话，爸爸常常上夜班，我知道，他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我渴望着快点开学，因为那样就可以离开，不去面对。

我几乎是逃到大学里去的，临走的那天是整个暑假他们说话最多的一次，为了让我带毛毯还是不带毛毯的问题大吵一架，我没有等他们吵完就走了，竟没有人追上来。

我一个人在火车上胡思乱想，如果是郝贝贝上大学，一定不会这样的，她的父母一定把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全家一起送她去学校，也许还会提前去，算是家庭旅行，她以前就跟我提起过。

我好羡慕她。即便她已经与我失去联系了，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她，会去羡慕她曾经拥有过的生活。

而我，好像永远都无法拥有那一点点简单的幸福。直到，恋爱。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发生在大二，而且，来得那么草率。

我在图书馆过道专门张贴各种海报的公告栏看到了一个帐篷小组的活动，就是一帮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带着帐篷去郊游，晚上不住酒店，搭帐篷露营。我居然一下子就心动了，那种可以抬头看星星的日子，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有过，我突然很怀念年幼时被抱在怀里的温暖。

参加活动的一共有九个人，领队是个粗壮的学长，还有一个副队，叫安虎，白净又瘦弱，两个人站在队前就像黑白无常一样。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没经验又大意，山里的夜晚很凉，又飘了一点雨，星星没看着，清晨我却开始发起烧来。

队长留下安虎负责照顾我，叮嘱他只要我好些就先返回，而他带着其他队员继续剩下的行程。

那个刚刚飘过雨的早餐清爽无比，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花朵甜腻的味道。安虎用我们自带的锅具，打来溪水，加了一点米，煮了一锅稀饭，而让我整个人像被点穴一样不能动弹的是，安虎将稀饭端进来，我刚准备起身，他一把按住我，别动啊，好好待着，吃完我拿走就行了。

我顿时有种连骨头都酥了的感觉，害怕自己一下子掉下眼泪来，那年我二十二岁，终于有人圆了我九岁时的梦想。

我就这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安虎，只因为一碗端到床头的稀饭。

5、我就是这样一个俗人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我很快拿下了安虎，我们在校园里出双入对，我狠狠地对他好，帮他洗衣服、刷球鞋、买早饭、代点名、抄笔记、买火车票……甚至，连他室友哥们儿的都一起“顺便”了，他的同学们叫我二十四孝女友。

其实，我能告诉他们，我那么喜欢他，只是为了一碗稀饭吗？

但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享受那种待遇，我们都住宿舍，根本不可能早上一起醒来，后来，我建议我们可以一起住到外面去。当时已经有很多同学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安虎听我这么说第一反应很惊讶，而我一脸真诚。

他想了想，要不然这样，我们试一试吧？

怎么试？

他说，我们宿舍的哥们儿在外面租了房子呀，这周末他要跟女朋友去外地看演唱会，房子空着，要不然，我们先去住一晚？

我一口就答应了，虽然安虎看我的眼神很怪，但想着马上就可以躺在被窝里吃早饭，我整个人都觉得飘飘然了。

周末总算还是如约而至，我跟安虎买了很多菜，我给他烧了晚饭，可乐鸡翅，水煮鱼，土豆牛腩……他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你真的会烧菜啊，我还以为你吹牛！

我笑笑，这算什么呀，我很小的时候就会烧了，我爸教的，他以前在炊事班待过。

安虎吃得跟个孩子一样，我只要看着他吃就很饱，屋子里弥漫着家的味道，原来过日子可以这么好，我记得我以前在郝贝贝家吃过饭，大概就是这种氛围，特别——融洽。

而我从小到大，我们家吃饭总是跟打仗一样，爸爸很快吃完，妈妈总是对菜价不满意，我没什么说的，我们家吃饭总时长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我做梦也想，有一个人，可以好好陪我吃顿饭，可以在饭桌上给我讲讲今天发生的事，说说笑话，哪怕，只是隔壁张三李四家的八卦。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俗人。

可我却忘了，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并不一样，我以为的幸福是可以跟安虎一起过温暖的日子，是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是有说有笑的聊天，是早上在被窝里面吃他端来的早餐，所以我才兴奋地跟他出来住。

安虎明显会错意了。

那晚变成了我们这场恋爱的尴尬收场，安虎在被我拒绝之后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站在房间门口，桑霞羽，你逗我玩儿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只是没有准备好，我们在一起才三个月而已。

他咣当摔上门跑了出去，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很想哭一哭，却又哭不出来。

明天早上，不会有人把早餐端给我，让我在温暖的被窝里吃早饭了。

6.幸福应该是在路上，我只需经营好自己兀自等待，就会与它相遇

我跟安虎草草开始，也就这么草草结束，连分手都没有说就再不联系。我想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吧，如果是真的喜欢，怎么会为了这件事就再也不找我了呢？我太渴望被人爱，太希望得到，就好像当初对郝贝贝一样。

我在失恋之后突然间想明白，让郝贝贝变得不好并不能让我自己变得更好，为安虎做得再多也不能让我自己得到更多。

还有，有些失去，迟早是要来的。那年寒假，我爸妈终于离婚了。

爸爸交了新女朋友，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但我还是知道了。有一天我主动对他说，喊那个阿姨一起吃个饭吧。爸爸一改这么多年的冷峻，好像特别惊讶的样子，眼睛都是亮亮的。

我们在一家茶餐厅吃饭，那个阿姨长得并不漂亮，还不如妈妈个子高、身材好，但温柔如水，会帮我剥虾，见我头发散了，竟从包里掏出梳子帮我梳头，我长这么大，从未有过。

那一瞬间，我卸下所有防备。

我对自己很失望，觉得这也太贱了，心里默默骂自己，你二十多岁的人，别人只是帮你剥个虾、梳个头而已，你就马上被收买，这么轻易叛变的人，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怎么闹革命建设新中国？明明很不想要个后妈不是吗，你就是个叛徒啊！

我还是轻易叛变了，因为我看到现在的爸爸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的，那顿饭吃得有说有笑，整整吃了两个小时。

原来，人和人在一起，可以那么不一样。

说来可笑，在我们家分崩离析之后，我们很快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一天都没有住过的新房子，走进去看着空空的毛坯充满想象空间，可房子就是房子，再新的房子也不一定是家。

妈妈提议卖掉，把钱分了，爸爸说不卖，留给女儿。

又是一顿大吵。

我坐在他们俩中间，听得都要耳鸣，觉得累极了。最后我结案陈词，卖了吧，各自成家，我以后工作找在哪儿就在哪儿买房住，你们不用管我！

他们都不再说话。

卖了房子，我们将彻底没有纠缠，而我，变成了无家的人。

没有就没有吧，一直也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相信以后我会有一个新家，会遇见一个温暖的人，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拥有像郝贝贝家那样的五好家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这回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去破坏别人，也不去讨好别人，幸福应该是在路上，我只需经营好自己兀自等待，就会与它相遇。

在这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我把从在郝贝贝家那个冬日的早晨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了下来，注册了新马甲，发在某社交网站上，我想，就将这些都留在这里吧，我再也不会用那个马甲，就让过去尘封好了。

7.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

我再次遇见郝贝贝，真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从她走后到现在，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会在什么场合见到她，又该对她说些什么。

所以，我在电脑城第一眼看见郝贝贝，竟没有认出来，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工作服，弯着腰跟一个小伙子一起搬一箱沉重的货物。

我的电脑坏了配件，在电脑城转了好几家都没有找到，一直找到她这儿，刚一开口，她抬偷看我，我们都愣住了。

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打声招呼，刚才跟她一起搬东西的小伙子也转过身来，那张脸竟又是熟悉的，可是这个人打死我也没有想到，是山鸡！

那个当年欺负过她的小混混，居然跟她在同一家店里，还看起来关系很不错的样子，郝贝贝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捂着嘴笑了。

她还是老样子，温柔甜糯。

原来，从山鸡那件事之后，她家搬去了新的地方，接着就开始不断出事，先是她爸爸被抓，五年有期徒刑，她家的财产被查封，妈妈已经好多年没有上过班，只能找了在饭店打零工的工作，她主动辍学挣钱养家。

而山鸡那年也因为犯事“进去了”。几年后山鸡出狱了，出狱那天他去看望了郝贝贝的爸爸，因为他们俩曾经共同抵抗过其他犯人的欺负，感情甚笃，所以他受郝贝贝爸爸所托，照顾他的女儿。

山鸡的身世也很奇葩，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但一直忙于工作没有精力管他，他从小是外婆带大的，青春期叛逆，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才到处惹是生非，每次一惹事父母就会双双回来，从此，他就养成了习惯。

山鸡精通电脑，而那段时间郝贝贝正好在电脑城卖电脑，两个人一拍即合，山鸡的父母对儿子“改邪归正”很期待，出了启动资金，他们开了这家小店。

我坐在巴掌大的店铺里听郝贝贝讲她这些年的过往，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倦意，却总是笑容灿烂，我真的佩服她。当年她成绩不错，如果继续上学，一定能够考上不错的大学，她从小被疼爱，父母对她视如珍宝，她从未吃过苦，可现在的郝贝贝， 俨然是个有板有眼的小商人，从她粗糙的手就能看出，创业很辛苦。

可我心里最愧疚的是，她没有因为那些坏遭遇就变成一个坏姑娘，仍然那么热情向上，仍然快乐自强，而我呢？

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

8.原来那个帖子竟然在一段时间里爆红过

我和郝贝贝重逢之后，经常去电脑城给他们帮忙，虽然我再也没有勇气向她提起以前的事，而她也不像有什么心理阴影的样子，我们几乎又回到童年，每天亲密无间。我心里压了这么多年的大石头，也渐渐放了下来。

山鸡是个很好的老板，吃苦耐劳，头脑也灵活，很会做生意，谁也不会想到，当年他是个被人讨厌的小混混。山鸡对郝贝贝很好，我问过郝贝贝，你们会有可能吗？

郝贝贝哧哧地笑，他不喜欢我这款的，他也不是我的菜，要不然我俩早好了，他认了我爸当干爹，现在我是他妹呀！

我愣愣地看着山鸡，他在给一个客户打电话，也不知道什么事，跟说顺口溜一样，一会儿挂了电话冲我们直乐，搞定，人家要十台苹果一体机，下周送货！

我和郝贝贝兴奋得尖叫。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转眼我快大学毕业，郝贝贝他们的店也做得不错，有天我面试失败，去店里找人聊天，郝贝贝出去了，山鸡一个人在。

那天下雨，客人很少，我们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山鸡突然说，贝贝老跟我说你不喜欢她，我看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

我尴尬地笑，是吗，她真这么说？

山鸡认真地点头，有天还在网上找了篇很火的文章给我看，说特别像你写的，写的几乎就是你们俩的故事，我看着也有点像，不会真是你写的吧？

我整颗脑袋都炸了，一下子扑到柜台上打开他的电脑，之前发完那个帖子，我的电脑就坏掉了，加上与郝贝贝和山鸡的重逢，让我彻底忘了帖子那件事，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个帖子竟然在一段时间里爆红过，有几千人评论！

郝贝贝一定能猜到是我写的，她什么都知道，那她一定原谅我了，要不然，这么久以来，她不会对我那么好。

我突然趴在柜台上哭了，山鸡吓了一大跳，桑桑，你干吗，怎么了？

我哭着说，这就是我写的，我曾经那么坏，我那么对她，山鸡，你说她是真的原谅我了吗？我会不会失去她，再也不能跟她做朋友了？

山鸡拿纸巾帮我擦脸，一边擦一边说，别傻了，我以前比你更坏呀，让我们两个欺负过她的人，以后好好守护她，不就好了？

山鸡这么温柔，我还是真有点不适应，不过，他的话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只好带着眼泪拼命点头破涕为笑。

9.那已是我能想到的莫大幸福。至少，此生被人温柔对待过

我本来是要立志像郝贝贝一样做一个沉着冷静的软妹子的，但是，又忍不住做了一个轻浮的决定。

我在几个月后跟山鸡领了证。

事情还是要从头说起，大学毕业之前的第一家单位，试用三个月之后，告诉我不行，明天不必来了。

丢了工作，又没有老可以啃，我的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实在不想再去打扰，我很怕自己养活不了自己，是的，现在我已经都不去想会不会有人在冬日的早晨为我端早饭到床前了，我的愿望已经降低到，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就行。

我从公司跑出来，一直忍到站台，终于忍不住大哭一场，打电话给山鸡，他说，你别动，站在那儿，等我来接你。

他真的很快到了，帮我擦干眼泪，埋怨我，傻不傻啊，不就是没工作了吗，再找就是了，多大事儿呀！

我还哭，他说，别怕，不是还有我呢吗，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让你饿着！

我看着他的脸，哭得更厉害，他慌了，到底怎么了，别哭呀，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不然，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好想告诉他，我现在哭不是难过，也不是为了工作，是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别怕，不是还有我呢吗”这种话，连家人都没有。

我从未被人温柔对待过，而山鸡，是第一个。要知道，我曾那么渴望被人温柔对待呀。

我和山鸡在我再次找到工作的那天去民政局扯了证，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确定我们会幸福，更不介意他是一个有劣迹的人，我也曾经是个坏姑娘不是吗？但现在我们都成为更好的自己了。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能够沉浸在幸福中，只要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对我说一句“别怕，不是还有我呢吗”，还可以在冬天不上班的早晨，给我一个温暖的被窝和端到床头的早饭。

那已是我能想到的莫大幸福。

至少，此生被人温柔对待过。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