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诗
有一次和母亲一起去亲戚家做客,亲戚家有个儿子,刚上小学,据说很聪明,但个子小小的,却已经戴上了眼镜。亲戚当着我们的面,考儿子《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的外号,她说一个名字,儿子回答一个外号,对答如流。我母亲连连称赞他是小神童,他却神情淡定。看得出来,这种称赞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技能他也经常“表演”。他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成人灵魂寄居在幼小身体里的柯南。
后来他母亲去厨房做饭了,他坐在沙发上跟我们一起看电视,我问他需不需要换台看动画片,他说不用,这也打消了我本来想替“90后”打探一下“05后”爱看什么动画片的念头。于是我问他我心中一直好奇的问题:“你这么小就能看懂《水浒传》吗?你觉得它好看吗?”
他说:“看不懂,不好看。”
“那一百单八将你是怎么背下来的?”我问道。
“妈妈说要背,背下来了她就给我买iPad。”说完他指了指正在电视柜旁边充电的平板电脑,他似乎在表示他已经做到了,妈妈也兑现了承诺。
我突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我反对家长给孩子物质奖励,因为这样会让孩子变得急功近利。突然,我有点儿心疼眼前这个小朋友。在他这个年纪,应该是调皮捣蛋无所顾忌的,即便看书,也应该是看花花绿绿的卡通书,他所接触的名著顶多是《格林童话》。而现在,他戴着很重的眼镜,背诵着不属于他的一百单八将。
恍惚中,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是在读小学四年级时看的《红楼梦》,那时候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几乎每看一页就要翻字典。最终我笨拙地坚持把《红楼梦》看完了,虽然觉得不好看,但只能在心里觉得,不能说出来。因为那时候,家长会跟亲朋好友吹嘘这件事,显得自己教育有方,我不能破坏他们的满足感。
上初中时读张爱玲和林徽因的书,情情爱爱的,也是不懂,只是感觉似乎每天都很悲伤。我会在本子上抄一些虚无缥缈的句子,有时间便读一读,觉得好美、好伤感,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了。
现在想起来有些伤感,上小学时大家都看的《淘气包马小跳》,上中学时人手传阅的《左耳》和《沙漏》,我通通没有看过。我看了很多家人和老师觉得我应该看的书,而不是我真正想看的书。那些我没有看的书恰恰就是我那个年龄的孩子的记忆,而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我现在已经读大三了,不可能再回头读杨红樱、郑渊洁和饶雪漫的书了,但我的同龄人依旧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承载着他们的记忆,但这样的记忆,我却没有。我好羡慕拥有这些记忆的人。
高中毕业时,有一本书很流行,同学们把它作为毕业礼物送给好友,书名叫《18岁前禁止涉足的18个地方》。我也有一本,我承认它其实只是几篇写得并不专业的旅行游记,介绍了18个景点,最有味道的只是它的书名,仅此而已。为什么这些地方18岁前禁止涉足?因为,你浅浅的、小小的内心,还不具备深入那些风景背后的力量。读懂那些地方,需要有如时光般的深度,需要以行走的姿态接近灵魂,倾听来自内心深处的回响。
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的道理是一样的,欣赏风景需要时光的深度,阅读也同样需要。只有拥有了时光的深度,才能更好地领悟书中的内涵,得到相应的体会,产生共鸣。
我是在读高一的时候看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在当时,我认为它是一本无趣的书,我不懂这个浪子回头拯救失足妇女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
今年我读大三,投了简历去一家单位做兼职,住在上海的亲戚家。周日的晚上,想着第二天要早起上班就身心疲惫、万念倶灰。偶然在亲戚家的书架上看到一本《复活》,随意地翻了翻想重读一下。当我看到开篇第一段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猝然击中了,书中写的是:
花草树木也好,鸟雀昆虫也好,儿童也好,全都欢欢喜喜,生气蓬勃。唯独人,唯独成年人,却一直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不是这春色迷人的早晨,不是上帝为造福众生所创造的人间的美;他们认为神圣而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发明的统治别人的种种手段。
因为这段话,第二天早上,我欣然早起,呼吸着空气,道一声“这迷人的早晨”,便出门挤地铁去了。
什么年纪就应该看什么书,在10岁时看不懂20岁时应该看的书,到了20岁时想看10岁时应该看的书,却因为觉得幼稚而不愿拿起,因为这不仅仅是书,还是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