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

朱成玉

明轩是一个气质高贵的人，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唯一的缺陷是头发过早地脱落，导致了谢顶。这让明轩很是懊恼，没办法，平时只好经常戴着帽子，用来遮掩他的不足。

明轩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可不想让秃顶使自己的魅力大打折扣。

相貌堂堂，再加上事业有成，这样一个男人，自然是十分有女人缘的，不仅自己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而且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红颜知己。

琴大概是所有喜欢他的人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吧，因为论相貌没相貌，论文化没文化。他们是高中时候的同学，那时候，琴的脑海中就总是明轩的影子。

后来，琴嫁给了一个矿工，矿工很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在这样的疼爱里，琴也渐渐淡忘了暗恋着的明轩。只是，看电视的时候，看到某个优雅的男人，琴还是会心里一惊，差点喊出明轩的名字来。过后，她总是摇摇头，嘲笑自己的痴。

发生意外的时候，琴正在做一个噩梦，梦里天塌地陷。噩梦还没醒来，矿上就传来了噩耗，瓦斯爆炸，她的矿工丈夫不幸遇难。

天真的塌了！矿上给了一笔抚恤金。那是丈夫用命换来的钱，琴舍不得花，都存上了，她用自己的双手挣钱来养活自己。

同学们知道了琴的遭遇，纷纷来看她，安慰她。明轩也来了，依然戴着帽子。他把自己的形象看得太重了，在给逝者鞠躬的时候，也没摘掉帽子。明轩握着琴的手，例行公事般的一句“节哀顺变”，竟令她忍了再忍的眼泪—下子决堤狂泄。明轩慌了手脚，几个女生赶紧过来抱住她，又是一番安慰。

琴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的丈夫，结婚三年了，还没有给他生一个孩子。她总觉得自己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男人，这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吧。她觉得自己不该想着明轩，真的不该想他啊。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是再神奇的一千零一夜，怕是也无法将他和她编进同一个故事里吧。

可是怎么办呢？琴就是想他，明轩在她的心底是那么根深蒂固，无法剜除。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很多人劝琴再找个男人嫁了吧，总不能这么清冷一辈子。她却再无此意。

琴终归是一个命苦的人。一次，生病住院，检查出来肺癌晚期。天已经塌了，这次是地陷了。她不禁想起自己的那个可怕的梦来，一一都应验了。

去就去吧，也没啥，琴想，没留下孩子，也是万幸，不然让孩子该如何生存下去。了无牵挂的，去了也没什么。只是，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孤独，那份孤独就像一把冷冷的刀子，切割着她病入膏肓的躯体，凛冽地疼。

丈夫死亡的抚恤金，只好拿来给自己治病了，这难道就是天意吗？丈夫用死，在为自己续命，想到这儿，琴更是难过得不行。

丈夫和她说过，最喜欢帽子，她想给他买，他不让，他说，喜欢归喜欢，我成天下井，有安全帽戴就行了呗，平时也不咋出门，买它干吗。

琴知道，丈夫是舍不得买。

又一次化疗之后，同学们来病房看琴，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因为明轩也来了。

寒暄了一阵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她突然喊住明轩，对他说：“摘下你的帽子，让我好好看看你。”明轩愣了一下，可是看她不像开玩笑，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明轩很不情愿地摘下帽子，让她看。她笑了，摸摸自己因为化疗而光溜溜的脑袋，又指着他：“你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很像。”然后俩人都笑了。

“嗯，很像很像。”明轩觉得很尴尬，赶紧戴上了帽子。他想不到，从来不开玩笑的她，怎么在这种场合，竟然和他开起了这么一个玩笑呢！

半个月后，就传来了琴去世的消息。悲痛在活着的人身旁涌动。琴的闺蜜小芳，终于忍不住，向明轩和盘托出这个秘密，尽管她曾经答应过要替琴保守秘密。

小芳说：“她的心里一直装着你，可是始终不敢和你说，就那么默默地喜欢着。那天在病房，她让你摘掉帽子，并不是要开你的玩笑，只是，她想好好地看看你，然后在下面就可以好好地想你，在下个轮回里找到你。”

明轩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在琴的墓前，人们第一次看到他摘掉了帽子，他的秃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异常耀眼。莫名地就来了一阵风，吹掉他手中的帽子，那帽子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偏不倚，就停在琴的墓碑旁。有个同学想替他捡起来，他阻止了。

“就放那儿吧，”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想晒晒太阳。”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