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忆英
这一天黄昏时分,有一条官船徐徐而来。阿六发一声呼哨,几条小船同时从溪塘里射出,飞一般向大船靠拢。
“谁是船主?”阿六摇晃着钢刀说道,“快快出来,留下买路钱,饶你们性命!”
话音刚落,就见从船舱里走出一人,指着阿六大声喝道:“你这盗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官船,难道不怕王法吗?”
阿六哈哈大笑,说:“你这狗官死到临头了还敢逞强,来啊,给我绑起来!”
“慢着!”船头上的小老头出口阻止道,“这位曹大人辞官回乡,租用我的船,你们要抢劫钱财,我自然管不了,但这位曹大人一向以清廉著称,还望你们手下留情,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阿六“呸”了一声:“这个年头当官的哪个不贪?五年来我们抢劫官船无数,全是些贪官污吏。若能遇上一个清官,我们早就金盆洗手了。”
“我曹某人一生为官清正廉洁,对得起天地神明。”曹大人朗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有银子十两,你要是用来济贫的话,我双手呈上,要是拿去挥霍的话……”
阿六冷冷地说:“怎样?”
“我宁愿把银子扔到河里去,”曹大人挺了挺身子说,“你也休想拿走一两银子。”“废话少说!”阿六冷笑一声,“这条船吃水那么深,怎么瞒得过我。给我搜!”
匪徒们立即蜂拥而上,舱里舱外搜了个底朝天。
一匪徒押着一位妇人走出船舱向阿六报告:“船舱里只有两箱破烂衣服,三箱诗书和一把雨伞,银子只有十两。”匪徒指指妇人说,“还有这个女人。”
“什么?”阿六大惑不解。
“另外,底舱里放了一大堆石头。”
阿六听了莫名其妙,用刀指着曹大人:“说!你运这么多石头干什么?分明是有意捉弄我,不如一刀就把你劈了,方解心头之恨。”说罢,手中的钢刀一晃,发出“哗哗”的响声。
刚押解上来的妇人见了,一闪身站到曹大人前面:“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做官的也不是人人都贪。我家老爷一尘不染,常常济贫扶困,用的都是自己的俸禄。”
船主也在旁说道:“曹大人清正廉洁,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臣,才带着夫人辞官回乡。因为空船直打转,我才搬些石头加重船身,把船稳住。”
阿六听了,“扑通”一声跪在船头,抱着双拳说:“都怪我粗野莽撞冒犯了大人,我不该把清官当贪官。只因朝廷昏庸,官逼民反,我们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拦河截船。”
“壮士快快请起。”曹大人赶紧扶起他,叹口气说,“想我曹某人在外为官多年,所见所闻与你刚才所说的大致不差。唉,这世道就是清官也难做啊,所以我辞官回苏州颐养天年。”
“大人也是苏州人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同乡人。”
曹大人问道:“不知壮士府上在苏州哪条街上?”
“我是苏州望事人。”
“巧了巧了。”曹大人哈哈大笑,“我也不在苏州城里,自幼随母在京城读书,而老家却在望亭西街上。”
“是么?”阿六心中一动,问道:“曹世植不知大人认识不?”
“壮士认识家父呀,”曹大人答道,“可惜,家父已于十年前病故了。”
“什么!”阿六的脸色渐渐僵住了,他抬头盯着曹大人问道:“曹大人是否认识小人?”
曹大人仔细地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又吞吞吐吐地说:“莫非……壮士……与家父……有仇……”
“二十五年了,你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阿六指着自己右眼恨恨地说:“我的这只眼睛也是你父亲弄瞎的。”
这无端的变故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阿六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二十五年了,我无家可归,只好流落此地为寇。我无时无刻不想把他杀死,可是,他却已经死了!”
曹大人的脸一下变得发白,他走上前,“扑通”跪在了阿六面前:“壮士,我不知家父因何把你害得家破人亡。俗话说父债子还,我今天把我的右眼还给你,虽然迟了二十五年,而且也不足以抵消家父对你一家的伤害。”说罢伸出一指插向自己右眼。
阿六伸手一拦,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罢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曹大人紧紧拉住阿六的手说:“壮士,你既然无家可归,不如随我回苏州,由我奉养你一生,如何?”
“不必了。当年我逃出苏州时曾经发誓,再回苏州之日就是你父亲的死期,如今……我还回去干什么?”阿六自叹一声,手一扬,那把钢刀“哗啦啦”地掉进了澜溪河里。
“你走吧,从这里到苏州,一路畅通无阻,再也不会有盗匪出现。”
曹大人感慨万千,道:“壮士,你……”
“我也将从此金盆洗手。”阿六一挥手,“弟兄们,我们走。”
曹大人站在船头,目送他们远远而去,才摸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船主轻轻探过身子说:“好险。”
曹大人朝河里吐了一口唾沫,抬头望了望渐渐拉上的夜幕,冷笑一声,自语道:“想跟我玩,还嫩了点呢!管家──”
“在!”船主恭恭敬敬地答。
“通知后面的船队,加速前进,今夜一定要通过此地!”
子夜时分,七八条满载着金银珠宝的船徐徐而过。
第二天,当阿六得知此事后,大叫一声,朝天吐出一口鲜血,连忙召来全部人马,说:“昨天由于我看走了眼,放走一个大贪官,而且这人是我的仇家,我不能原谅自己。”言毕伸出一指戳向自己的左眼!
众匪徒惊呼一声,可是已经晚了。
于是匪徒们“呼啦”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齐声说:“大哥,我们这就去苏州替你杀了这狗官全家。”
阿六惨然一笑:“各位弟兄,我将去石佛寺出家,了却残生。昨天我已向各位宣誓,从此金盆洗手,可是这狗官欺人太甚,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哥放心!”众匪徒说,“不杀了这狗官,我们誓不为人!”
阿六听了,摸索着拿起一碗血酒,一饮而尽,说:“谢谢各位了!”
几日之后,曹大人暴毙家中,追凶多日,也没有结果。
选自《人力资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