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间

2015-05-12 21:05吉布鹰升
湖南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牧人

吉布鹰升

大地漫游

灰蒙蒙的雾带着湿润的气息弥漫着,蒿草的叶子从根部向上枯萎,捋一把蒿草的叶子和纤细的淡黄的花朵,放在鼻子前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清香味。泥泞小路上有着马蹄、牛蹄和细密的羊蹄印。雨丝飘落在手上、脸上,带来了微微的凉爽,令人神清气爽。

我趟过一脉潺潺的溪流,走上高坡。一路上,我不时闻着蒿草的清香气味,虽然没有了五六月那样浓郁的芬芳,然而它的清香气息依然让人心情舒畅。生长在不同地方的蒿草的气味似乎是不一样的,有一棵蒿草的叶子有着好闻的膏药味道。路边灌木上悬着的蜘蛛网,结着晶莹的水珠闪亮着,如果凑近对着吹一口气,水珠纷纷掉落,蛛网微微抖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宁静,但是不再是引人注目了。在一丛灌木上,一张蛛网上蛰伏着一只绿色的蜘蛛,我把手里的几片蒿草叶子投在蛛网上,随之有的丝线破了,可是那只蜘蛛佯死不动。

十几米开外的风景,隐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羊肠山道,有的地方泥泞难行。我从一棵桤木树上折下一根枝桠,作为上山的拐杖。这个简易的拐杖,在泥泞打滑的地方有了用处,让我的上山变得了有些省力和轻松。一群山雀在附近叫嚷着,依然像在春天里一样兴奋着,秋天并没有让它们静默,使我感到意外。然而,在浓雾里却看不清它们的身影。一会儿,它们的叫声又响在了我上方的树林里。一只林莺啼叫着,一会儿大地复归寂静。

一位穿着蓝色衣服的年轻人静默地蹲在我上方的坡地上。我走上去,拐弯,然后回望时,他已经消失在雾中。或许,他是个牧羊人,附近的灌木林里有着他的羊群。但是,却听不见羊儿走动的声响。

我踩上稀泥,脚下发出“吧咋……吧咋……”的声响,前面几米远的树林里传来鸟儿啼叫声和穿梭树上时扑棱棱的振翅声。我立马凝神屏息观望着,一只灰色的林莺栖息在一棵乔木上,一只比它小的鸟儿在我上方的树林里啁啾啼叫,鸟儿的叫声让树林的寂静变得不再是那么恐怕。突然,前方传来人语声。我朝前走去,鸟儿惊飞,三个女人,一个稍微年老,两个年轻,背着东西走下来。我们彼此好奇地望着对方。我问,“山上出太阳了吗?”她们说,“没有。你去哪里?”

我去山上看风景,在他们看来是另类生活。我没有必要说实话,便撒谎说,“走亲戚。”

他们又疑惑地望了我,然后走下山去。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赶着一匹驮着东西的马下来。他问,“你到哪里去?”路上留着他的马蹄印,有的地方显然马蹄打滑着。我想,马儿也清苦呀!

我走上一截缓坡,来到一个村子。路边,秋日收获的庄稼地翻耕后弥散出淡淡的泥土气息。雾依然弥漫着,四下白茫茫的。村子里不时飘来人语和狗吠声,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前方啼叫。我走过去,那只鸟儿在我下方啼叫着,大概栖息在与我相距十几米的树上,可是在那灰蒙蒙的雾里看不清它的身影。这种鸟儿的声音,在大山里是很少听见的。它应该是候鸟,可是在大多数候鸟已经迁徙的时候,它为什么还留在大山里呢?一些山雀又喋喋不休地欢叫着,一只“其啊哦”鸟儿啼鸣,使寂静的浓雾笼罩的世界不再是死寂一片,而是显露出山林的生气。

牧羊人的吆喝声和狗吠声,从不远处飘来。

落叶松的针叶开始泛黄,马尾松的针叶依然鲜绿而生机蓬勃。蕨草的茎叶,有的墨绿,有的褐红,有的枯黄,有的依然绿油油。路边的草丛里,不时现出一种淡蓝色的花儿,夏日里并不显眼的小花,在秋末的绽放令人多么惊喜。

松林下散落着枯黄的针叶,踏上去犹如地毯一样软和。我走上林间小路,身上感受到一阵阵凉意袭来。松林下,生长着牛肝菌,它们的样子并不可爱,反倒令人有些厌恶。树林下,有的地方绿草如茵,有的地方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意。

我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去,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微风习习,雾气弥漫漂浮着,忽而朝着北面飘去,忽而又改变了方向,往各处飘去,便使人想到微风在旋转着。路边的草丛,显露出点点枯黄的茎叶,可是依然显示出大地的生气,并非像山下的庄稼收获后呈现出荒凉的意味。

我走到一座山丘。那里,并不茂盛的草丛里开着的白花,显然没有了夏日的芬芳,开始或是已经凋谢,但是延伸至四周,光彩夺目,尤为让人喜爱。微风掠过,草茎摇曳,隐约飘来淡淡的草香气味,显示出山冈秋日特有的自然生机。突然,我眼前的上空露出一方蓝盈盈的天,浮云随风往北方飘去。于是,天空蓝色的部分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西边上空的一团积云,仿佛凝固了似的,而东边浮云之上的蓝天一抹抹的白云令人浮想联翩。我的身上感受到了白净的阳光照耀的温暖,心情变得舒畅了。于是,我兴奋地对自己说,“太阳犹如明镜照耀,蓝天犹如花朵绽放。”在我下方的沟壑里,一团团灰雾向上漫游着,似乎即将挡住了太阳,一会儿太阳躲在云雾里去了,不久又露出了明晃晃的脸。

我到达前方的一个垭口。几只云雀啼叫着,扑棱棱从附近的草地上起飞,一会儿又有一些云雀相继振翅起飞。它们划过空中的身影,优雅轻盈,并不时啼啭着。它们是欢呼温暖的太阳,欢呼蓝色的天空吗?亦或是用歌声来迎接我的到来呢?秋日里沉寂的云雀,突然啼啭的时候,令人的心情多么愉悦。一只“叽只”鸟从一丛叶子枯萎的树莓上被我惊飞。这里衰草连天,几匹马儿在枯黄的草地上悠然啃草,一群羊像云朵一样在远处漫游。我回望身后,突然一片灰蒙蒙的雾从垭口如潮水般朝着我奔涌而来,弥漫着阴森的气息。我一边快速朝前走去,一边望着前方蔚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流云,走到一处坡地,我回望身后时,那里灰蒙蒙的云雾被微风吹着往北边和西边飘去。地上漂浮的云雾,和天空飘着的洁白的云朵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致。我就像一朵云,在大地上孤独地漫游。为了倾听大地草木和飞鸟,为了生命不是浮躁而宁静,为了清新的空气,为了辽阔的天空,为了净化心灵,我像一朵云一样孤独地漫游。

一只瘦瘦的黄狗从前面的羊肠小径缓缓走来,好奇地望了我一下,然后不慌不忙地让开走下坡地。我走上来时,它又望着我。为什么它不对我吠叫呢?也许这里山地辽空人烟稀少,从而让狗也孤独吗?沿路两边,是开始泛黄的草坡。这里的耕地,随着诺苏山民的往外搬迁,都已经荒草丛生。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位牧人,和他聊了一阵,又继续往前走去。此时,坡地上的荒草随风不住地摇曳着,似乎吹奏着一曲优美的山歌。我达到了山梁,往下俯视,迎来一个名叫汝巴尔的村子。那里,一些土地上生长了绿油油的园根,村子的房前屋后树木环绕着,有的树梢上呈现了金黄或是红艳艳的色彩,显示出秋天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

那个村子大概有十几座房屋,一律都是土坯房,它的古朴和静谧也难以留住人们,很多人家因为生活的贫穷和艰辛已经离开这里,就在前不久又有三户人家搬走,现在留下的几户人家,是似乎有些无奈的。沿着山梁往西走去,我不时四望苍茫的群山,一座座山横亘着绵延天际,给人雄厚博大的气势。蓝天洁白的祥云,随风幻化成各种奇妙的形状。风带着秋日衰草的气息,一阵阵掠过我的脸庞,使人神清气爽。

我一路走去,脚下松软的草发出窸窣的声响。一只云雀从草丛里惊飞,啼叫着消失在远处。山顶上有两种草绽放的白花,格外引人瞩目,其中那种形似一枚枚太阳的白花散发的蜂蜜味已经荡然无存,另外一种白花散发淡淡的清香气息。它们蔓延四周的荒地和整个山顶,令人目不暇接。两种灌木丛,带刺的是结了小小的晶莹的果实,如果不是定睛细看,使人误以为是红色的花朵;另外一种结了红红的玛瑙般的果实,看似熟透了。一只背上黑绿错杂的蜜蜂在一棵细小的紫红色的花草里嗡嗡飞舞,一种灰紫色的蝴蝶翩翩飞翔,留恋着花草的余香。在海拔接近四千米的高山目睹它们的身影,令人不得不惊叹生命的精彩。

从山顶往西边望去,一条宛如白练的河流从河谷底下潺潺流去,连着西边河床的斜坡地种植了一些绿油油的圆根,一块块相连的坡地犹如梯田一样形成独特的景观和韵味。在我下方的一处斜坡地,一个村落里住着一户孤零零的人家,有个人在房屋一侧踱步。突然,传来一阵阵狗吠声,大概是另外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落的狗远远地看见了我。我在山顶上,像自由的风儿在流浪,像天空的流云在游走。我迈着轻松的脚步,一直朝着西边走去。

在一处斜坡,突然现出一块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这些石头,像是静默地坐在山顶,它们历经了无数春秋的轮回和风雨的洗礼,却依然沉默地守候着远方的天空,仿佛永远守候着天地间的秘密。我抚摸着其中几块石头,忽然有一种沧桑让我眼眶潮湿起来。

我沿着铺满白花和荒草的山冈走去,来到了一座悬崖之上。那下面的斜坡地上留着一堵堵残垣断墙,四周的树木泛出了金黄和红艳艳的色彩,像是被秋风点染着。这个荒村废墟透出荒凉阴森的气息。偶尔,那里传来林莺的声音,使荒村更像是荒村。我脚下的岩石陡坡上生长了稀疏的青冈灌木林,可想而知这里高大的树木已经被砍伐而毫无痕迹了。

夕阳下,我在广袤的山冈荒草地上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在漫游。

蔚蓝色的天空

我告别了那个孤独的牧人,爬上一截高坡,沿着一条狭小的山径走去。风儿呼呼吹着,掀起了我的那把伞。路边茂密的草丛开始枯黄,一只云雀突然从附近荒地草丛里啼叫着扑棱棱惊飞。

这里广袤的坡地,随着人们的搬迁,已经荒草丛生,间杂了一些落叶松和其他树木,使人想到随着不久的时日寒霜降临,落叶松的叶子就会纷纷掉落。

穿过一片荒地,我在一座山坡上坐下,附近一块灰褐色的石块边上生长了一棵矮矮的灌木,墨绿色的细小的叶子衬托着玛瑙般晶莹的果实。冬天,这种果实是过往的一些鸟儿难得的食物。

万千山岭沟壑蜿蜒起伏,连着遥远的蓝色天边,形成了苍苍莽莽的气象。那里,在明净的阳光普照下,有的地方山岚氤氲,有的地方明净空灵,蓝色的辽阔的群山犹如一幅蓝色的画卷。

我身后的莫获山静卧着,上面生长的草开始泛黄,可想而知风儿不住地吹过山冈,那些枯草顽强地摇曳着抒写着秋天依然的生机。冬天,山冈枯草连天,只有那些墨绿的高山柏树和青绿的索玛树木零星点缀着,等待春日唤醒一片新绿。

我仰躺下来,寂静地沐浴着乳汁一般白净的阳光。然后起身,又朝着一条较为宽阔的土路走去。

那条土路,时隐时现,沿着山冈蜿蜒穿过几道山岭。山冈广袤丰茂的草丛,不见牧人,也不见羊群。风呼呼吹响,诉说着大地辽阔的寂静。

我达到了一座小山岭,大概走了几分钟,迎来一片陡峭的坡地,一条小径通向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森林。那里,点染了泛黄和红艳的色彩,可是并没有我想象里的那么浓艳,也许是秋末那些黄灿灿的景象不复存在了。

一条溪流的潺潺声响在河谷两岸,风呼呼吹着坡上青绿的竹林。一只鸟儿啼鸣一会儿,又消失在空旷的寂寞里。

一代代人走过了这片广袤的山地,可是如今都不知去了哪里?大地空旷,蓝天空空。突然,从远处的山岭上空飘来一朵雪白的云,似乎是问候我的到来。想到童年的岁月,我的眼睛不由湿润起来。人们仅仅是大地山冈匆匆的过客,只有石头和草木一直伴随着天空流云,诉说着千百年来大地的沧桑。

我不知往何处走去?那远方的森林,那苍茫的山冈都是我的向往。

我走向苍茫和孤独。

一只灰褐色的鹞鹰在半空中扑棱棱飞翔,俯视着地上的猎物,时而悬在低空。它孤零零的没有伴侣,风儿吹动着它灰褐色的双翅,可是它依然镇静自若,凌风自由飞翔。山冈是它的故乡,天空是它的向往。

簌簌的清风不住地吹着我的脸庞,掀动着我的衣服,有一阵子,风好像把我身上的浊气从我的嘴巴里全部呼啦啦带走了,而给我送来了一阵阵清新洁净的空气。

夕阳西下,山冈投下了阴影。我坐在山头,望着眼前的荒村。那里,一堵堵残垣断墙和废弃的道路,无言诉说着荒村的凄凉。

蔚蓝色的天空下,荒村和四周的荒地,寂静地告诉着这里曾经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山村,那些四通八达的山路诉说着这里的诺苏山民刚搬走还没有多少年,是什么让他们毅然离开曾经养育他们的故土呢?

故乡并不是永恒的,它随着人们的搬迁变得模糊起来,而不再具有了唯一性,就像云朵在天空流浪,我们在大地上流浪。天空是云朵的故乡,大地是我们的故乡。然而,唯有我们童年生活的那片大地,才给了我们故乡温暖的感觉,仿佛那里才是值得回忆的唯一故乡。

于是,我朝着那个荒弃的山村走去。那座山上的土路,有的地方清晰可辨,有的地方已经被荒草覆盖。大概几十分钟后,我就达到了荒村。一两头牛在荒地葳蕤的枯草上游走觅食,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慌忙让开。那个牧人去了哪里呢?他是另外一个村子的牧人,应该在附近的某处沐浴着夕阳。可是,他为何隐匿起来呢?

那片乔木索玛树木,还有那茂密高大的青冈树林都已经荡然无存,又有谁能够想起这里曾经生长着参天林木呢?又有谁知道这里曾是我们童年快乐的摇篮呢?

我往荒村北边的树林里走去,可是那条曾经的路早已荒草凄凄,茂密的树林葳蕤的枝叶和蓊郁的草丛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窥望着树林里那几棵挺拔的杉树,没有想到它们还生长着,并且如此粗壮,它们的幸运令我惊喜起来。

在风中犹如绸缎般柔顺的麦浪,和金灿灿的苦荞飘香的秋日不见了。

蔚蓝色的天空下,大地辽空苍茫。

红月亮

红月亮,什么时候出现呢?我盼望着,不时望着东山上空。那里,淡蓝的天似乎散着若有若无的云絮,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我们慢慢踱步,沿着穿过树林的一条小径,来到一个村子。暮色笼罩下,依稀可见在一座瓦房一侧的地上坐着两个穿着披毡的农人,大概是在守着附近收割的稻子。

“红月亮出来没有?”我朝着打谷场上空望去。

“月亮出来了,”我们都看见了,不过那位诗人最先说出来,“只有月亮的一点边沿是红的,其他都隐匿起来。”

是啊,除了那一点点红色的边沿,月亮是灰黑色的,不过,仔细瞧着,月亮圆圆的轮廓是清晰的。

月,那一点点红色的边沿,又仿佛是金灿灿的,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儿,那一点点亮堂堂的边沿又在悄然变大。

“你们在看什么?”那两位农人转身朝着身后望去,并不像我们一样惊讶,觉得不足为奇。

我想在这里寂静地观赏着红月亮是如何渐渐露出整个形状的,它变成一轮红红的月亮一定是奇迹。可是,有人在催促,“我们慢慢回去,路上也会看到月亮的。”

“月全食,是难得一见的。”我说,“这个月的二十一日至二十二日,还要发生流星雨。二〇一二年十二月的一个夜晚,流星雨划过天际,犹如夜空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壮观。我想在远离城市的山顶去看流星雨。”

很久很久,不再在寂静的山夜里看过忽闪忽闪的星星了,这是多么让人遗憾的事情。我一直想着,在一个辽空的夜色下,看寂静的星星忽闪着,宛如一颗星对着另外一颗星说着悄悄话。然而,我们有多少人能够放下城市的欲望,去乡村看星星的夜晚。

“哦,月亮又变成了一枚金币。”走过一截路,我朝着几座朦胧的房屋上空望去。

他们也侧身望了那里,“是啊,现在月亮比刚才大了一点。”

我们奇怪月缺的部分是被什么挡住了。

月圆月缺,在平时看来是很正常的,然而此刻月缺的部分似乎被灰蒙蒙的云雾挡住了,但是我们猜想那肯定不是云雾。

走过一座石桥,朦胧的树林里,那一枚金币样的月亮时隐时现。

大约又走了几分钟,那一枚灿烂的红红的月亮现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形状,像弯弯的小船。

我们又走了几分钟后,望着那里时,月亮隐没了。我想它还会出现,所以一边漫步,一边不时抬眼望着那里。可是,月亮迟迟不肯露脸。

我来到住屋前,巡视着天空,薄薄的云彩仿佛镀了淡淡的金粉。不过,月亮去了哪里?它似乎有意躲着我,抑或是被云彩遮住了呢?

我不甘心又走上一截高坡,站在几棵松树下,望着东山上空,那里散落着若有若无的云絮。已经是临近晚上九点半,红月亮去了哪里?它为什么迟迟不肯现出?看来,我和红月亮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虽然没有见着那一轮红红的满月,未免有些遗憾,可我毕竟见到了红月亮呀!

奇妙的宁静

在那东山上空,散着薄薄的微云,什么时候,那里露出了红红的亮点,仿佛是灿烂的火焰。眨眼间,那火焰一样的亮点又消失了。可是,不久渐渐露出了一轮圆圆的红日,一会儿被微云轻轻地遮住而犹如月亮一般柔和,一会儿又像燃烧的火焰一样耀眼灿烂。

在一座房屋南面一处狭小的坡地上,散落了那家人前些日子收获秋荞留下的零星秸秆和枯黄的叶子。我蹲下去,一股股荞麦的清香气息立即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勾起了我小时候对山地苦荞的回味。于是,我的眼角莫名湿润起来。在山村里生活的农人对于苦荞的气息已经习以为常,可是离开山村几十年后,苦荞的气息又令人如此熟悉和新奇。不怕别人笑话,我想捡拾苦荞的秸秆和叶子放在鼻前嗅着。如果不是那家人的农妇走上来,我还想在那里多待一些时间。

我走过去,来到了一块土地上。那里生长了一些稀疏的草,东边土埂上长出的蒿草和树莓等,弥散秋天淡淡的气息,使人更加留恋着草木的气味,尤其随着微风吹来湿润的空气。

一棵棵马尾草,在微风里不住摇曳。一棵棵紫黄相间的野菊花,朝天空绽放花朵。不过,这些盛开的野菊花已经无法留住夏日浓郁的草木芬芳。附近,灌木丛和开始凋零的草,悄悄告诉不久的时日寒霜就要降临。于是,我又一次惆怅草木的清香气息,现在旷野湿润的草木气息比金子还弥足珍贵。我们谁也无法挽留大自然轮回的脚步。当逝去夏日浓郁的芬芳的时候,我们才更加懂得珍惜那些习以为常的草木气息。

于是,我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和享受独处的宁静。梭罗在他的日记里说,“我独处时特别精神。如果我一周有一天有人陪伴,除非是我能叫出名字的一两个人,我发觉这个星期的价值对我来说大打折扣。”是啊,一个思考者,一个写作者,更需要宁静。我有这样的时候,和一些喧闹的人在一起,我就开始浮躁,甚或烦扰头晕,这一天的日子算是白过了。当享受宁静而赏玩自然风景的时候,我才真正属于自己。

草木是宁静的,旷野是宁静的,天空是宁静的,太阳是宁静的,月色是宁静的。宁静对于人,对于自然都是多么重要呢!

此刻,自然界的一切都是那么奇妙和新鲜。那条潺潺的溪流,流淌的形状和声音都是奇妙的;那只从草丛里蹿出的黄狗是奇妙的;那只在不远处啼叫的孤独的伯劳鸟是奇妙的;那只飞入田野稻子里的白鹭是奇妙的;那挂在草茎上的露珠是奇妙的。

羊群

我下山的时候,在灰蒙蒙的的云雾里,遇到了那群羊。路边的几只,抬起头,惊奇地望着我,似乎在说,“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深邃的眼眸,让人感到世界上没有比羊儿的心灵更单纯了。有一只,望了我一阵,埋下头啃草,一会儿又抬眼望着我,想“这个陌生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从哪里来?”

我想对羊儿说,“你们好。”可是,它们能听懂我的语言吗?我没有说出来,但是我从心里问好它们,这群单纯的羊儿。此刻,只有它们才配得上在山冈像白云一样漫游,没有野心,也不贪婪,葱郁的草香令羊群幸福。那个牧人去了哪里?我放眼望去,云雾缥缈间露出了一片天地,可是不见牧人。我想大声吆喝一下,可是怕惊扰了这群自由流浪者。我最终没有吆喝,这寂静的山野有一种亘古魅力,令我屏住呼吸倾听,和举目四望起来。

羊群里,偶尔有羊儿咩咩叫,一会儿复归寂静。风掠过山冈,带着湿润的气息。羊儿迈着细碎的步子,一边觅食,一边朝山冈远处迈进。云雾还未散去,这群漫游者,时隐时现。

没有了牧人,羊群孤独吗?

一只云雀,啼叫几声,从地上起飞,低低地飞入不远处的草丛里。这只云雀,比那些羊显得孤零零的。

没有牧人,羊群是真正的流浪者。那个牧人,去了哪里?他像是个隐士,应该在我不知道的远处某个角落里,自由自在地放牧着流浪的心。

泥泞小路

我踩上泥泞小路,每走一步,便发出“吧咋……吧咋……”的响声。我穿着的皮鞋像是被胶水粘住似的,显得有点吃力。有人说,“到我们去的那个地方,还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我望了他一眼,“是吧?”

“是的,我以前走过,来回要五六个小时。”

我站在那里跟着他犹豫起来。有些人陆续踩上稀泥,从我们身边走过,说“走吧,”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你们走吧。”我朝着他们微笑。

我对身旁的那个同行者说,“要五六个小时,就天黑了。那么我们往回走吧。”

他说,“这样泥泞的路,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我俩转身,踏上稀泥,脚下不时发出“吧咋……吧咋……”的响声。

四山笼罩了灰蒙蒙的的云雾,大地进入了秋天庄稼收获后荒凉的意味。

我左手下方的村子,房前屋后树木环绕,有一棵树的树梢上衬着点点斑驳的红叶,“那里,一棵树的叶子红了。”

他望了望那里,似乎觉得没有什么稀奇的,沉默着好像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们来到公路,遇上那里正在赶集。

这是一条土路,被昨夜的雨水浸泡后变得泥泞难行,大概一百多米的路上拥挤着人群、马儿和车辆等。

我不喜欢喧闹,这样的地方令我很想逃离。

我们在路旁一家商店喝着啤酒。

他说,他的老家距离这里很近,父母亲都相继故世了,现在老家的亲戚只有他弟弟家了。他退休后准备离开这个偏僻之地去成都买房,为了孩子的读书。

我说,城市无亲无故,邻居互不往来,没有什么意思。

他依然盘算着在成都龙泉驿区购房,似乎没有担心我为他的顾虑。

那会儿,我想到一代代乡村人离开故土,去城市定居,成了背叛乡村土地的人,就像眼前的泥泞小路,让城里来的人想离开,而只有乡村的人无奈地在这里行走。

有些人从这条路走出去后,不愿再回来了,有些人还须回来守着故土的山水。

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雨丝,带着一阵阵冷意。

隐居

我不知道能否见到那几个牧人,在路上,我不时这样想着。自从村里的人们陆续搬离后,那几个牧人因为过不惯山下没有牧羊的日子最终又回来了。他们买来了一些羊、牛和马匹,放牧深山荒地,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清苦又奇异的世界。这几个牧人住在一些简陋的房屋,播种几块地,放牧着羊、牛和马儿。他们是被现代文明抛弃,或是被遗忘了的人。

我们来到山脊的时候,山上的天空,蓝盈盈的,没有一丝云彩,经过十几天以来风雪的洗礼,尤其显得格外清澈明净。山冈积雪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迷雾在我们的下方游走,遮住了山下的一切风景。刚才在灰蒙蒙的雾中,我们很难辨清四周几十米开外的事物,以至于在某处走错了路,不过我们到达了以前没有经过的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那时,一只拴着的狗向我们狂吠,尤其是经过那家人的院子时。三四个孩子背着书包朝着山下的学校走去。我跟他们打招呼,可是他们羞涩地笑着,远远地躲开。两个孩子并站着,好奇地望了我一眼,几头牛在啃着一些园根。村子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里,枯干的艾蒿挂了寒霜,地上的泥土结了霜,这一切看上去显得朦胧神秘。这是雾所带来的奇妙的效果。不过,一个人在深山荒野,在迷雾里,会产生些许的恐惧感。此刻,雾在我们脚下几十米远的山沟游走,一阵风把一些雾飘来,然而不久在我们的下方树林里悄悄然消失了。有的羊在树林间的一处枯草坡上食草,有的羊已经走进了白雪点缀的树林。几个牧人聚在一处,其中一位老者抽着兰花烟,一位中年人问我们去哪里?他们是山下一个村子的牧人,而并非是我们要去找寻的另外一座山上的那几个牧人。一只狗,走在我们下方的雪地上停下,一直静默地望着我们。我们走上来,那只狗也跟了上来。我们往前走去,来到一座山冈,回望山下,此时,山下被一片白云覆盖了,白云之上的山冈山岭莽莽苍苍,在辽阔的蓝天下一览无余。那一片茫茫白云,给了我们另类的感受,让人心情舒畅和眼界开阔,我们的脚步仿佛也变得轻盈了。我好几次来到这里,可是每次看到的景象都是不同的,像今天白云笼罩了山下,山上却一片豁然开朗的景象,是我第一次经历的。阳光白净强烈,我们的脸庞已经被晒成高原红。风呼呼地吹着,那一片马尾松的枝梢不住地摇曳着,发出的声响回荡在山谷。

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地突现眼前,四山的积雪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几匹马在草地上觅食。那些牧人和羊群去了哪里呢?我们踏着积雪,朝着湖泊走去。湖岸的残雪闪闪发亮,湖中的水黑黝黝的。那个村落,显得有些破败,从房屋顶部盖着的木板里,我们猜想出只有几座房子还住着人,其他的都废弃了。一户人家的门敞开着,一只黄狗,拴在门前,朝我们吠叫了几声。我们绕过那座房子,站在雪地上拍照着。那些房子似乎转眼间便淡出人们的视线,消失在历史的记忆里。我朝着村子吆喝几声,一会儿,有个穿着一件旧毡子的人走出来,朝我们望了一眼,然后坐在墙角下晒着太阳。一只狗从那边慢慢走来,在我们面前几十米的雪地上蹲下,好奇地观望着我们的拍照。我们朝着那个人走去。

我问,“其他人去了哪里?”

他大概三十多岁,脸上被阳光照得通红,抽着兰花烟,说“他们去放羊了,在那边的另外一个地方。”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瓶二锅头给他喝。他笑了一下。

“你们有几个牧人?一个人有多少只羊?”

“我们有五个,我是比尔拉达人。我的一位亲戚,他是这里的村长,他介绍我来这里的。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家的。”他说的那位村长我认识,前几年已经搬出了这里。

“我们每个人,有四五十双羊,有几匹马和几头牛。这里的羊,大概有四百多只羊。”

“冰天雪地,羊群吃什么?”

“打落青冈树上的积雪,让羊群啃食青冈树叶。”

“你们没有种草吗?外地的牧人都种了草,下雪就在草上滚出雪,露出草,让羊就地吃草。”

“这里的羊吃青冈树叶和天然的草,我们种了几块草地,可是羊不吃这些草呀!”一会儿,他指着前面的土地漫不经心地说,“这里的天然草丛茂盛,草丛里最下面的那层总会有新鲜的青草,羊总会有吃的。”

这位牧人,看来是留下来守着村子的。他的羊群,被其他几位牧人赶着进入了另外一座山。我们很想走进他们的世界,可是那个地方比较遥远,要是留下来夜宿这里,等待他们归来呢,这里的冷清和艰苦的夜晚又让我无法坚持下来。

我望着湖,“这里有野鸭吗?”

“有的,一群群的,现在都有,你们走过去,就看到了。”他喝了一口酒,“前段时间,湖面的冰层很厚,我们走在上面,用罗网鬃网住了野鸭。野鸭和家鸭一般大小的。”

我为那些野鸭担心起来。可是,如果劝他们保护野鸭,保护生态,对这几个牧人来说,似乎显得有些荒唐可笑。

我们走过村子,来到湖岸。岸边的湖水,清澈见底,一眼望去,水波凌凌,湖里的草丛都已经枯萎。此时,传来野鸭的欢叫声,一会儿,一些野鸭嘎嘎嘎叫着,陆续从湖里的草丛里起飞,落在远处。

我沿着湖岸走着,然后坐在一块乳白色的石头上。湖里水波荡漾,泛着蓝色的波光,和刚才见到的不一样了。我在湖岸寂静聆听微风、野鸭的声音,观赏一圈圈的波纹荡漾时的韵味。可是,朋友在催促我。我们转身,回望湖,此刻,湖里波光粼粼,阳光照射在湖面,湖的波光仿佛千万条银鱼在跳动,又如玻璃碎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湖岸边,浅浅的水里,一棵不知名的草,有几片叶子被冰雪冻烂了,可是其他的叶子依然鲜活,充满了生机,令我们惊讶水草的生命的奇迹。我们走到村子脚下的湖岸边,望着湖面,此时清凌凌的水波犹如弹奏着美妙的乐曲,令人叹为观止。

在一圈栅栏里的土地上,种着一些园根。我爬上栅栏,掏了几个园根。我想跟那个牧人解释一下掏园根的事情,可是那个牧人不知去了哪里?一只狗朝着我们走来,然后离栅栏几米处蹲下。我从包里,掏了一个蛋糕扔过去,那只狗起来,用鼻子闻了一下,把蛋糕吃了。我们走过去,狗跟了上来。那户人家门前拴着的那只狗,朝我们吠叫了几声,我丢了一块蛋糕过去,它闻了一下,似乎在辨别这个蛋糕能不能吃,一会儿才把蛋糕吃了。远处的那只狗,望着我,希望我又给它投来一块蛋糕。于是,我又丢了一块出去,它跑去吃。朋友说,这只狗有点贱,陌生人投去的食物,它不闻一下就吃起来。可是,我倒觉得,这只狗是信任我们,还有这里的孤独让狗也难堪。不然,这只狗,为什么没有朝我们吠叫呢?我们走过去,回头望了一下,那只狗望着我们,静默地跟了上来。我又丢了一块蛋糕,狗吃完后又上来了。我捡了几块石子,朝它扔去,并说,“回去吧,回去吧。”朋友说,狗听不懂汉语。我笑了一下,用彝语说,“回去吧,回去吧。”我们翻过一道土坡,在那里吃着随身带的馒头和喝着矿泉水。一会儿,那只狗又出现在了前面垭口。我们走下来,狗并没有跟来。

山下的白云已经散去,露出广袤的山地。山阳面路边的积雪融化了一些,一只雄野鸡扑棱棱在树林里惊飞。一群羊在林间游走觅食,有几只羊不时吃着松针,两三只羊羔欢乐地蹦跳着,让我们兴奋起来。

我问,“这里有野猪和狐狸吗?”

“有的。那次,我们村里来了一只很大的野猪,谁也不敢骚扰它的。”那位老者说。

“狐狸多着呢!我都看见了,和狗咬起来。可是,狗被狐狸咬得汪汪叫。”那个牧童微笑着说,“狐狸还连续跳过几只羊呢!”

云雾苍茫

苦荞已经收割,有的地块只留下残余的秸秆,有的地块立着用蒿草捆在一起的苦荞,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斗笠。燕麦收完后,等到拾荒者来拾荒。洋芋在更早的时日已经收挖,只留下灰黄的土地。秋荞已经长出细小嫩绿的叶子。很多候鸟都飞往异地了,然而,掉落在地里的荞粒或燕麦粒引诱着有些鸟不愿离开此地,它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些日子。云雾在山上弥漫,遮去了大半的风景,偶尔云开雾散后露出一溜小地,但是太阳依然躲在云的背后。

我往上走去,村人在村子周围的土地上收挖洋芋,或在割燕麦。这是海拔大约二千五六百米的山地。然而,山下的庄稼因为日照长的原因,总比山上早一些时日成熟。我后来走到莫获海子附近的时候,那里的燕麦还是青青的绿,正在灌浆,苦荞地也是青绿的。这使我发现了海拔高低对于农作物生长的影响。

我和村子里那些劳作的人们相遇时,从他们的目光里读出他们对我这个闯入者的好奇,或许他们把我当成汉人———这个陌生人到哪里去?通常我不会惊扰他们,我会立马把目光移回来,然后不知为什么又偷偷地回望他们。他们的表情也如我一样,这是最有意思的事了。我特别记住了这样的瞬间,刚进这个村子的时候,我的左手方,有一老一少在挖洋芋,其中的那位少年瞥了我一眼后,把头埋下去,然后又抬眼望了我,就笑起来,笑得有些腼腆,也有些灿烂。这个美丽的微笑,无声胜有声,给我留下深刻的影响。如果我遇见那些劳作的族人,他们离我走的路很近,几乎就在路边,我会主动与他们打招呼,消除他们对我的疑惑。然后我会给他们发纸烟,进而搭讪,有意拉近距离。

云雾飘在山头。这是山里人收获的忙碌季节。我猜想出收获的喜悦和劳作的艰辛。山里人的日子朴实而平淡,他们把汗水和梦想都交付给了山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代代如此反复,而今不同的是,他们的后人离开山地,远足千里之外,做着我所不知道的活。一位老者给我讲了他的家境,儿子因为赌博吊死在村子的树林里,孙子去打工一年来杳无音信,不知死活。老人讲到这里,心事重重,忧伤起来。我成了老人诉苦的倾听者,我们之间虽陌生却也相互信任,像这样悲伤的事情,我听过见过不止一次。命运无常,也许我们都在各自不同的命运中,朝着各自命运而走。对于别人遭受的苦难,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倾听诉难,寄予同情怜悯,或者是苦难的传说者……在山地里,人们坚韧地活着。老人说,这里的年轻人出去打工,在农忙的季节,赶来收割的不少,也有的死在了异乡。这些过去足不出山的人,由于土地的贫瘠和农耕经济收入的低下,迫使他们背井离乡,做着城里人所不能做的苦力活,还要遭受城市的不公和种种歧视。他们游走在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既不能像城市人一样融入城市生活,也不能像他们的祖先完全融入乡村。我是事件的倾听者和文字的记录者,仅此而已。甚至对于乡间的伤痛,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个没有触及灵魂的旁观者和麻木者。对于现实苦痛和真实的一面,我的文字总是给我沉重的打击,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总是苦难和幸福相伴,我只有默然祝福那位老人和所有天下的苦难者。

朝着上次没有走过的路走去,渐入一片佳景。这里退耕后的落叶松郁郁葱葱,豁然开朗,蝴蝶在我两旁飞舞,金黄色的花朵成片绽放,空气清新,草木清香宜人。我幸福地张开双臂拥抱这个小世界,对自己说,这里太美了,现在只有我独享这片景致。同时,我想起了以前山里经历的事情,好像我又回归到了以前的时空。此时,那些忧伤的事情,或者说那些烦人的世俗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似乎已然成了一只自由的蝴蝶,或是一棵无名的小草,或是林间的一只小鸟。我向往山野自然。这里,人是那么渺小,只是自然的一分子,却和自然那样融洽。你在山野里,全然无所束缚,身心和天地融为一体,此刻你享受了来自山野的幸福。人一旦失去自然,就无异于囚笼里的一只动物。我在这里,甚至为那些不能够从尘欲里超脱出来的人悲哀。我想对那些烦恼的人说一句,走进自然,享受自然之美,你的烦恼就悄然消失。我甚至想,城市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问题,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们忘记了自然,远离了自然。这里的景物比起那些更美的山川那么不值一提,但是我从封闭得像一个囚笼的县城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是让我顿觉美好。这里蝴蝶的种类不多,但一路上,它们始终与我相伴而飞,使我疑心前面飞舞的这些蝴蝶是刚才遇到的。它们似乎是热情地迎接我这位外来客。我上次登上莫获山的时候,坐在黄花灿烂的草坡上,一些飞舞的蝴蝶围住了我,不时爬到我的手臂和衣服上来,使我好像走进了童话世界。城里人很难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就很难体验被蝴蝶围住时的那种身心的愉悦和奇妙。前方有一片原始林,自然使人想到很久以前,这里草木茂盛,蝴蝶和鸟儿比现在更为动人和奇妙。只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美好的东西曾经濒临消逝,而现在又渐渐恢复。我看到众多蝴蝶自由飞翔的场面,很是惊喜,以至于我对外人说,要看蝴蝶就到我们这里来吧。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我。但是,我却体验到在山地与蝴蝶共处的美妙和快乐。人类以发展经济为名义,把目光伸向自然资源,发疯地挖资源,掠夺资源的时候,人类自身也在面临生存的困境,人类的眼睛和心灵被物欲蒙蔽。天不再蓝,水不再清,心灵劳累困惑。此时,我们才想起自然生态平衡的重要。在这片山野里,享受与蝴蝶、花草、鸟语共处的美好的时候,我已然是个无忧无虑的旅者。

突然隐隐约约飘来人语声。我循声寻去,却不见人影。我想翻过这个山谷,附近该是另外一个村子。我一边流连这里的景物,一边悠然闲适前行。这时候,人语更近了。在这空旷的山地里,云雾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缥缈在山头山下,偶尔一两人的说话声,在寂静中犹如音乐飘在云雾间,又刹那消失。一个男孩的身影出现在前面沟壑里,由于树林掩映,更显神秘。随后又现出了一位妇女。我想,他们是在这里采山果,或是采野菜什么的,那些山果和野菜又是什么样的?然而,我的猜度错了。当我走近他们的时候,那个男孩向一条枯瘦的溪流走去。那位妇女身旁还站着另外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双手拿着一块煮熟了的洋芋,走近他们的时候,那位妇女对孩子们说:“让一下路。”妇女对我微笑,“玛子(哥哥),你要去哪里?”由于好奇,我也问了他们去哪里?她说他们要回家,也许他们的家住在山下某个村,或是县城。这几年很多彝族农民住进了县城。她说:“玛子,吃炒燕麦吗?”一位陌生的过路妇女,使我感到山里久违的淳朴的温暖和感动。我谢绝了,“卡沙沙(谢谢)。”原来刚才那个在溪水旁的男孩是去舀水的。我又回头望了他们的身影,想把他们在山间溪水旁吃炒燕麦的场面和周遭的山林景物拍下来,一定是很美的照片。朴素的美在山间,它永远藏在山里。

云雾苍茫,羊肠山路,不知留下山里山外多少人的足迹,他们来了,又走了,走了又不知去向何处?一道道山梁沟壑,无言诉说大山的沉重和苍茫。我折回走上一道山梁,躺了下来,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味道,似乎让时空倒流,仿佛我又回到了以前故乡的大山里。如果没有这一遭,我忘却了故乡天空和大山的味道。很多时候,山雾让你不知道置身何处的感觉,好像远离了人间,走向苍茫的孤独。你不知道雾从何而来,又何时散去,雾总是奇妙地变幻着。它好像遮住了某种神秘,或许天上一定发生奇妙的事情;它好像又带来了人心的惆怅,但又不全是。一个在山里长大的人,懂得雾的脾性,但不会读懂它的思想。蓝蓝的天空,因为云雾之后才显得更加美丽。你能想象如果天永远那么蓝,我们就忽略了它的美,甚至产生烦恼,抱怨它的颜色那么单调。在云雾缭绕的山山梁梁里行走,恍如隔世,不知道山下有城,山上还有人间。

远处一些白羊在山头出现,仿佛是从天上驾雾落到这里的。这不是天上下凡的神羊,那么那位牧羊人呢?我寻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我疑惑白羊的神奇,进而疑惑云雾的神奇。

前面垭口,一位老妇,在挖洋芋,洋芋的茎叶已经枯烂。我走过去,老人并没发现我,只顾埋头荷锄挖洋芋。她是那么单薄弱小,每一锄都似乎那么费力。山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把一生献给了土地,直到不能劳动为止。这样的劳动在城里常常被人看成是丑陋的,是生活的受难。可是,在山里人看来,人生来就是劳动的,劳动才充实,失去劳动,生活就少了味。我怕惊扰她。可她还是发现了我,她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又埋头干活。她的辛苦,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和她一样把一生交付给了土地。我的清闲和优越在她们面前令我感到羞耻。我回来下山的时候,老妇依然在收洋芋。只是她的身边多了她的儿子和一匹马。这才让我想起我上次来到这片山里的时候,和他们相遇过。老妇温和地对我说,“孩子呀,饿了吧,到我家去吃炒燕麦再走。”她的儿子也一再劝我。母子俩对我的善良友好,温暖着我漂泊的心。在人群如蚁的城市里,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稠密,人心却越来越冷漠,缺少了淳朴善良,仇恨因一点芝麻小事而生。这是否与人们的生存空间太密有关呢?面对太辽阔的天空和山地,我们关心的名利、金钱、地位、荣誉都那么多余奢侈。人真的需要走出来审视一下自己,反思我们的生存价值观了。我给老妇的儿子递了一支烟。他用竹篓把那些挖出来的洋芋盛起,然后倒进布袋里,系好袋口,驮在马背上。在和他们的搭讪里,好像山里年轻人不能出去打工都没有出息。这个村子的人们都想搬出去。我上次来的时候,曾经答应他们向县上的官员呼吁。我虽然写了信,但一直没有回音,这使我在他们面前感到羞愧。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老人说他们感谢我,用金钱感谢我。然而,我的出发点仅仅为改善他们艰苦的生存状态和保护这里的植被生态而已。

下山的时候,在一个二半山区,那里的村民更令我担忧。金黄成熟的燕麦平铺在陡坡上,几乎是七八十度的坡。我从这边望过去,我的脚都颤抖起来,担心不慎跌倒,就会滚到山底的河谷里去。这个村落的房屋,除了一两间木板房,大多换成了土瓦房,都一样建在坡地上。可以想象雨天,这里的泥石流威胁到村子的安全。可是他们无奈习惯了。我经过的几个村子,好几个村都该移民了。但又往哪里移民,移民后,他们靠什么生存呢?我对他们的关注,只能寄托在一些苍白的纸张和文字上,这是一介文人书生的悲哀。

莫获海子笼罩于灰蒙蒙的雾中,显得灰暗凝重。人语和牛哞声飘来时,这里更显空空的寂寥。有人吆喝着马匹走向村子。海子西岸裸露的沼泽草丛里,绽放出一片烂漫的黄花和紫花。蜜蜂和云雀一样似乎躲在别处去了。春天,这里是云雀的天空,然而,此时云雀的叫声是那么单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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