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的前世的情人

安宁

昨天傍晚散步，遇到一个曾经在我们楼下卖菜的中年女人，她一见我，就立刻好奇地绕到我的后面，看了一眼我平平的腰背，而后以她惯常的确定语气告诉我说：肯定是个儿子。我叹一口气，回她：千万别当着他（她）爸的面说这句话，否则他听了肯定不高兴，你不知道他多么想要一个女儿。这个只生了一个女儿的中年女人一撇嘴：还不高兴？生儿子多好，将来家里的顶梁柱，女儿一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我想解释说异性相吸，现在年轻的父亲们肯定都喜欢要一个漂亮的女儿，除非还有那些传统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想想差着一辈人，她肯定不能理解那些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的话，也就作罢，道声再见继续散步。

这不是第一次从有生儿育女经验的人那里，得知将来你肯定是一个男孩的判断了。

在这个答案尚未解开之前，或许我可以说，你还有一半的希望，是一个女儿。那样将来我就可以放手，让你父亲好好爱你。这样听起来似乎我也是自私的，但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女儿还是儿子。或者我觉得哪一个都好，并没有对哪一个有太过强烈的愿望。如果你是女儿，我还有些担心，会像我和我的母亲那样，彼此排斥，有复杂的爱与恨，以至于最终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心有所趋，让我与她之间，相隔千里，一年才能够相见一次。我们还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生争吵，在电话里，她也能够跟我吵得天翻地覆，用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将我对将来生一个女儿的愿望，降到最低。可是，我又自私地希望，将来的你，不会那么对我依恋，这样我还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地写作，行走，甚至是出国学习。我对于出去行走看看外面世界的欲望，你的父亲始终不能够理解，我想我只是好奇，想要探索未知的生活。我希望未来的你，也有这样的秉性，能够尽自己的所能，在年轻的时候，飞向远方，哪怕你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故乡，也没有关系，总归你是看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留下遗憾，也同时拥有了一个宽广的心胸。

不过如果你是一个女儿，你的父亲肯定不希望你飞得太远，他那么爱你，走在路上，见到那些小女孩，都忍不住亲上一下，更别说你是他的女儿，他不知要将你宠溺成什么样子。

那么将来的你，会不会也是这样呢？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我，而是因为你父亲的宠爱，慢慢地朝他走去，到最后，你和我之间，跟我和母亲之间一样，因为性格太像，而时常地争吵，甚至为此远走高飞，每每还要通过父亲这个中介，来沟通有无。

有时我想，你如果是一个男孩，也挺好的。曾经看到一有两个儿子的朋友，家里每次需要体力劳动，她都袖手旁观，而让丈夫和两个儿子大显身手，那个时候的她，倚在门口，笑着轻松观望，我觉得真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我身边的许多女性朋友，似乎都希望自己生一个男孩，那种天生的母爱，好像只有被男孩才能够唤醒。男孩与母亲，有一种断不掉的脐带上的联系，而大多数的儿子，跟父亲也很难成为兄弟，或者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孩子很小的时候，我会看到父亲跟儿子之间的亲昵嬉戏，一旦长大成人，他们这样两个相像的男人，就慢慢分离，彼此之间沉默寡言，很少交流。

就像你的幽默风趣的父亲，在他的父亲面前，却很少言语，只是陪着他看看电视，如果你的父亲能够吸烟，大约最多也就是可以共享一盒烟的快乐。几乎每次打电话，你的父亲都是打给他的母亲，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你的奶奶将镇上发生的各类好玩的事情，都统统讲述给他，而他也在这种讲述里，哈哈地大笑。我很想知道，你的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她旁边坐着的你的爷爷，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嫉妒？满足？还是平静，或者漠不关心，只专心看他的电视？至少我知道，如果我给父亲打电话，没有顺便跟母亲说一两句，她肯定耿耿于怀很久，觉得我冷落了她，忘记了她，甚至当我跟你的父亲结婚那天，她反应激烈到以为马上就要失去我了，就连我语气中稍微的疏忽，都让她能够立刻情绪低落到谷底。

世界上父子与母女之间的关系，大约都是这样地复杂，因为同属于男人或者女人，但又带有亲情的关系，便无法真正地敞开心扉。一个父亲与儿子之间的谈话，一定是郑重其事的，是有重要事情发生的，那种随便开开玩笑的轻松，在中国人的观念中，似乎有些不敬。父亲的威严，母亲的慈爱，大约更多地是相对于儿子。而一旦换成了女儿，那么做父亲的，纵使在单位里如何说一不二，大约，回到家里，也会对着这娇嫩的女儿，发不起脾气来，甚至任由做女儿的“欺负”，却不耍一句威风。而那个做母亲的，也总是千方百计地护佑着自己的儿子，就像护佑一个小小的情人一样。儿子可以毫无顾忌地给母亲要钱，在父亲面前，却总是会低头怯上三分，甚至在叛逆期，跟父亲发生冲突战争的家庭，也比比皆是。即便像你父亲这样好脾气的儿子，在他的父亲面前，也是一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样子。

尽管有小小的失望，可是每次你的父亲，还是会叹一口气，说：其实男孩女孩都一样，三岁之前，我都可以将他（她）像个小猫小狗一样陪着玩耍嘛。我当然知道他后面的意思是说，一旦过了三岁，你慢慢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会将心向其中的一个偏过去。而你父亲表现出来的威严，当然会让你望而却步，停留在我的身边。只是不管是你，还是你的父亲，包括我，都心里明白，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彼此相爱，而不会计较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即便是将来发生争吵，那也一定是出于深爱的名义。

只是我们彼此爱你的方式，肯定会有所不同。如果你是男孩，你的父亲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生活中扮演“白脸”，让你感觉到人生不是无所顾忌的，而是应该有一定的规矩和纪律，如果肆无忌惮，干涉了别人的自由，那一定也会受到惩罚。而我，则会扮演温柔的“红脸”，尽管，因为家庭的影响，我的个性中，也缺乏太多温柔的元素。可是总归我会在你受到责备以后，让你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柔软与爱抚，而不像我儿时那样，常常因为父母轮流的指责，而有一只野猫一样的孤独感，以至于而今你的父亲对我温柔，我甚至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温暖；或者跟父母交流，至今依然使用不耐烦的语气，来表达我的关爱。

一个家庭的和谐，一定跟彼此交流的方式有关。我相信不管你的父亲多么地严肃，他始终都不会对你打骂，如果你也是一个幽默风趣的男孩，那么，或许有一半的可能，你们成为可以在任何事上都互通有无的“兄弟”。而我，再怎样地温柔，也不会对你无限制地宠爱。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希望你会成为一个有修养有情趣的孩子，而不是太过功利，以至于失去了对美好生活与爱的感知能力。

人生中有了你，我们会觉得多了一份新奇与意义。否则，会像你的父亲所说，挣那么多的钱，给谁花呢？毕竟生活简单的我们，所花费的钱财并不太多。而生活在渐趋稳定之后，如果没有一个崭新的生命进驻，那也会让我们对于人生的感知，渐渐麻木，甚至心也变得冷硬。许多没有孩子的家庭，常常会觉得有一些冷清，或者孤独的洁净。我想那一定是没有一个活泼泼的生命调和所致。游山玩水的时光，总会有厌倦的一天，一个新生命的成长，则会给我们的衰老，注入能量。而这样的能量，跟你是男孩或者女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愿意将对你是男孩或者女孩的美好秘密，一直隐藏到你出生的那一天。在医生将你抱到这个世间，放在我的面前，我会说一句：原来这个就是让我们猜测了十个月的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