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蓬 图/黎 文
黎锦熙提携画坛新秀
文/王 蓬 图/黎 文
这是20世纪80年代发生在古城汉中的一件往事。一块由大名鼎鼎的语言学家、西北联大教授黎锦熙亲自撰写碑文的墓碑,险些被砌了河堤。因两位老人及时抢救幸免于毁,这不仅是抢救了一通具有文物、文献价值的碑石,还勾连着抗战时期西北联大迁汉办学的历史风云,勾沉出联大教授黎锦熙提携画坛新秀孙竹青的一段佳话。
这件事情的起因缘于王复忱、赵介明两位老人,两人都在汉中博物馆工作,都喜爱书画。王复忱年轻时曾在南京求学,因与时任民国政府农林部技正的安汉为亲戚,安汉带他拜访过书法大家于右任,曾聆听过于老许多教诲。故而王复忱一生都喜爱书画,晚年还当上陕西省文史馆员。他家住在汉中东关汉中师范学院外五郎庙附近,当时,那一带全是农田,还有不少墓冢。王复忱最关心其中一座,这里安息着画坛才女孙竹青,牵连一段不幸的婚姻,一个让人惋惜不尽的悲切往事。墓前还耸立着一通由西北联大教授黎锦熙亲自撰写碑文的墓碑。王复忱系孙竹青生前友人,收藏有孙竹青画作和使用过的画案。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到孙竹青墓前看看,清除杂草,清明还要插上一炷香,聊表心愿。至于黎锦熙撰写的碑文,他已经熟悉到能够背诵。
被抢救下来的碑刻
1981年,汉中发生特大洪灾,过后城市四周修整排水沟。民工到处拉石块砌护沟渠。一天,王复忱不知哪根神经被牵动,专门到孙竹青墓地查看,顿时傻眼了,哪里还有墓碑?倒地的许多碑石都不知去向。王复忱急了,四处寻找,也没音讯。他逢人就打问,一位相熟的理发匠告诉他,看见那伙修沟的民工把石碑抬走了。王复忱赶到工地,一眼就认出孙竹青墓碑被镶进外护城河底做了石础。因这块碑石很特别,并非人们印象中的长方形竖碑,而是柱形五边体,每边宽约30厘米,正面刻有“画家孙竹青之墓”;其余四面则为时在西北联大任职的黎锦熙教授撰写,山东书法家、时在汉中军校任职的张万杰用圆笔魏体书丹的近千字碑文,很特殊,所以能一眼认出。
王复忱找到工头,告诉他这碑石是文物,破坏了要犯法。包工头胆怯了,说:“那你赶快弄走。”王复忱赶紧回馆,迎面碰上赵介明,他也是一位喜爱书画文物的汉上元老,还与章草大师王世镗是亲戚,素来视文物为生命,一听这事也着急,两人闯进博物馆领导办公室述说情况。当时的书记是肖思枳,还识大体,立刻批了40元让两人负责把碑石运到博物馆。两人马不停蹄,拿上钱就往工地赶,雇用民工,租用架子车,当天下午就把碑石运到了汉中博物馆,珍藏至今。
一块由杰出的语言学家、西北联大教授黎锦熙亲自撰写碑文的墓碑就这样被保护下来,倘若不是王复忱、赵介明两位老人热心负责,只差半天,这珍贵的碑石就会砌衬河底,再覆盖上水泥,永无再见天日的可能。
抗战时期,西北联大迁汉办学期间,不仅学校内迁后方,还有不甘当亡国奴的各界人士、失去家园的大批难民都涌进有秦巴拱围、有汉水滋润的大后方——汉中。孙竹青一家便在其中。
孙竹青,河北固安县人。父亲孙鼎忱早年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后升任宋哲元二十九军少将旅长,在固安安顿家室。孙竹青为其长女,有艺术天资,9岁即学丹青,能画扇面,举凡斑竹、桃花、蝴蝶、花鸟无不生动,富于神韵。父亲见其有才情,13岁时带她去北平拜齐白石为师,为正式入门弟子。17岁时已在北京画坛小有名气。孙竹青曾把自己画的一幅花鸟呈送齐白石,齐白石不胜高兴,还在上面题了一段话:“竹青女公子,年小笔超殊,足令老年人得见将来之来者,生欢喜心也。”
“卢沟桥事变”发生时,孙鼎忱曾率部在南苑与日军血战,中弹负伤,在战地医院治疗,生命保住了,却双目失明。家人只好把父亲接回老家调养。但此时,二十九军抵抗失利,节节后退,平津失守。孙家祖母75岁,四个孩子最小的才5岁,母亲体弱多病,本为顶梁柱的父亲又双目失明,一家老小何去何从?关键时刻,年仅17岁的孙竹青对父母说:“宁做流亡鬼,不当亡国奴,我们必须走。”一家人扶老携幼,去挤火车,与大批难民一起踏上逃亡之路。好不容易到达西安,又面临日机轰炸,险些出事。这时,撤退到西安的联大有北方朋友,说学校又要南迁汉中,又巧遇在北京曾师从的画家叶访樵,受聘联大同撤汉中。孙竹青再三权衡,全家老少,病残体弱,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能生存。她毅然带上全家人再次逃亡,一路倍尝艰辛,仅在宝鸡等汽车就达30天之久,全家重担都落在孙竹青柔嫩的肩头,好在北方燕赵女子,军人后代,骨子里有股豪气,国仇家恨,勇气倍生,居然把一家老小安全地带到了汉中。
孙竹青一家到汉中后,经人介绍,住进东关温家茶舍后院几间平房,总算安顿下来。店主人温世良,进过私塾,喜爱书法。因而茶舍也常是古城文人雅士聚会之处,真可谓:“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温世良亦是性情中人,不管生意,只管会友。没想最大回报是儿子温鸿源从小曾看到多位大家作画,更曾为孙竹青铺纸、磨墨,受书画熏染,日后成了一代画虎高手。
西北联大迁汉给古城汉中各方面尤其是文化、教育带来了崭新气象。联大医学院就在与东关相邻的黄家坡,画家叶访樵便供职医学院事务科。经常约联大喜爱书画的教授,还有几位随联大来汉、受聘于汉中联中、女师的画家任曼逸、郭登岑(亦是齐白石弟子) 来茶舍与汉中当地的书画家交流切磋,茶舍愈发热闹。
这天,几位书画家们正饮茶聊天,因孙竹青曾师从画家叶访樵习花鸟,与郭登岑亦相熟,所以也参加进来,为先生们端茶递水。突然有人朝街上喊:“邵西,邵西,快进来坐坐!”
随着叫声,一位身材瘦高,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穿着夏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进了茶舍,看这模样、穿戴,估计也是联大教授。约叫的叶访樵赶紧介绍:“大家来认识一下,这位便是黎锦熙教授,字邵西……”
提起黎锦熙,学界、文化界无人不知。
其时,黎锦熙随西北联大来到汉中,且是仅有的几个教育部“部聘教授”之一,他担任师范学院教授、教务主任。当时,联大由徐诵明、李蒸、李书田、胡庶华几位常委共同领导。黎锦熙为常委会秘书主任,参与决策。
此刻,黎锦熙进了温家茶舍,大家都起身招呼、介绍,店主人温世良更感蓬荜生辉,十分荣耀,再泡新茶,再添开水,殷勤款待。大家都坐定时,只见孙竹青款款走到黎锦熙面前,说:“邵西叔叔,你还认识我吗?”
黎锦熙觉得面熟,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犹疑着不敢相认。孙竹青提醒说:“在白石老人家见过,你还夸奖过我呢。”“哎呀,想起来了,那会你还是个小丫头,转眼成大姑娘,怎能冒昧,快说说,你怎么也到汉中来了?”黎锦熙也高兴起来。
当时,联大校本部设在城固,1939年后,虽五校分设,黎锦熙供职上课的师院、西大中文系仍在城固。黎锦熙自见到孙竹青后,但凡去汉中,总要去温家茶舍后院看望孙竹青一家。
其时,正是孙家最艰难的时节。父亲好歹当过旅长,有些资产,但房子、土地都在老家,且已沦陷。虽带着几百块银元出逃,一大家人辗转迁徙,吃住穿用,已所剩无几。如今,双亲有病,弟妹尚幼,身处异乡,举目无亲,全家生活重担便要由孙竹青承担。她原想以画谋生,把自己积存的画作分送画店出售,但时值国难,谁有闲情?当时,齐白石的一幅画才几块钱。孙竹青的画雅致不俗,间或也能卖出,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此间窘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何况阅人无数的黎锦熙先生。他从房东温世良处也了解到孙家的困境,与温先沟通交换意见,商量好办法才找孙竹青。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再瞒叔叔,眼下是特殊时期,你一家人先得生活下去。我想了两个办法,一是把年幼的两个弟妹先送政府刚成立的西北儿童教养院去,院长智澄是我教过的师大学生,我给他写了封信,你相识的画家任曼逸也去教养院当了主任,你带去应该没有问题,然后你腾出手脚干点营生。现在,汉中迁来很多学校,墨汁和油墨供不应求,你来联大找化学老师,学点化学工艺,搞个小作坊来生产,有了销路,你一家生活也就不用愁了。”
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扶危济困?孙竹青没有想到自幼从书本上见到的典故如今应验到自己身上,她知道面对尊敬的邵西叔叔,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有把邵西叔叔指点的事情办好,才是对邵西叔叔最好的报答。她本是那种有主见的刚毅女子,知道这切实可行的法子能让全家度过难关。她把黎锦熙想的办法告知父母,全家人都感激不尽。两个弟妹虽小,家人也不忍分离,但毕竟是条活路。孙竹青把小弟、小妹送去才知道,儿童教养院就在距汉中城不远的凹口寺,是专门收养难民的机构。院长智澄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博学多才,正直敬业,视收养儿童为亲生儿女,被人尊称为“智妈妈”。西北儿童教养院后来培养了许多人才,著名作家杜鹏程的夫人、作家问彬也在这儿长大。
送走年幼的弟妹,孙竹青交待大妹怡青照顾父母,即去城固联大。此时,黎锦熙与夫人贺澹江在县城钟楼大史家巷租着两间房子,闹中取静,也还洁净敞亮。孙竹青去后就住在黎家。制造墨汁、油墨的工艺并不复杂,原料也便宜,只要掌握好配方就行。她在联大仅学了一周,就掌握要领返回家中,迫不及待地在小院干起来。能起身的母亲和大妹怡青也搭手帮忙,黎锦熙还带上化学老师来现场指导,还真生产出了墨汁。店主温世良也十分热心,铺开纸砚,当场一试,与市场产品相比毫不逊色。黎锦熙也很高兴,说这墨汁就叫“竹青牌”,再设计个商标,就能上市了。
果真,这种“竹青牌”墨汁、油墨送到几家学校,由于确实不错,价格合适,很受师生欢迎,尽管小小作坊,产量不大,但有销路,一家人的吃用总算有了着落。
就在孙竹青一家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有点起色时,一张看不见的黑网却向她袭来。有一段时期,孙竹青发现她的生意出奇地好,交到画店的画作很快就会被人买走,几乎不还价。而且不是一家画店,凡有她寄售的作品,不出三天,必定被人买走。她的墨汁、油墨也供不应求,小小的作坊生产多少都会销售一空,她开始时并没在意,只是感谢上苍眷顾。时间一长,这种违反市场规律的事情让她起了疑心,便留心起买主。汉中城不大,很快就弄清楚了,购画和墨汁、油墨的是同一个人:杨子朴。
杨子朴在汉中商界大名鼎鼎,经营着几处厂店商号,资本雄厚,交际面宽。此人颇有来历,老家在河南、陕西、湖北三省交界的一条街市,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商市成长,形成阴暗、阴鸷的心性。他也曾读书,但吃不了苦,老是留级落考,偏心性好强,在家乡混不出脸面,索性沿着汉水出来闯荡。先在沿途混码头,黑、红、青、白都曾参与,不择手段,唯利是图。抗战爆发后,杨子朴瞅准汉中为大后方,党政机关、各地难民、流亡学校学生多,乘着混乱,赴红涉黑,走私违禁,挣了些黑心钱。之后,再一本正经地开起厂店商号经营,还在汉中大华旅舍、江汉浴池和新声剧院持有股份。杨子朴表面白净面孔,温文尔雅,见人满脸堆笑,说话和气,其实阴险狡诈,冷酷歹毒,嗜色、嗜财如命,有心机,亦有手段,还有说不清的背景。
原本,杨子朴与孙竹青是搭不上界的两路人,偏他经营着一家厚丰号纸店,见联大内迁,所需用纸及油印教材激增,索性又办了印刷厂,承揽起不少营生,这就需要墨汁和油墨,要从孙竹青处进货,这本来是手下伙计办的事,他对孙竹青的关注起始于古城汉中的一次书画展览。
1940年前后,为唤起民众在民族危亡时期的抗战热情,西北联大的一些知名教授黎锦熙、许寿裳和书画家叶访樵、任曼逸、郭登岑、孙竹青等人为宣传抗日,在汉中隆重举办书画展览。对这次展览,孙竹青精心准备,不仅把轻易不示人、有齐白石先生题款的力作拿出来,还特意精心画了途经张良庙时见到的一双白玉鸟,题为《辛荑玉鸟图》,表达了对和平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整幅画作,笔墨精致,意境幽远,是难得的佳作。黎锦熙教授大为赞赏,竟按捺不住兴奋,挥毫在画作上方空白题下“神超墨外”四字,消息传开,人们更是争相观赏。
原本,作为商人的杨子朴和画展并不相干,他是想承印画册才来到现场。那天,古汉台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教授学者云集,大腕名家荟萃,最为风光的要数孙竹青。她难得有那样好的心情,特地从箱底翻出在北平时裁剪得体的旗袍和许久没穿的高跟皮鞋,梳理打扮,盼顾生风,加之学养气质,真是仪态万方,宛若天人。展览会上,人们争相向她祝贺,还有不少记者采访。这一幕正好被杨子朴看见,他顿时像被人猛砸一拳,因为他苦苦追求的权势、财富在这里变得一钱不值;他引以为自豪的心计、手段在这里却无市场。他本能地憎恨这儿的一切,那些教授、大家的名头,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书画家们展出的作品,打死他也画不出来。一个歹毒的念头突然从心里冒出来:他发誓要得到孙竹青这个女人,到手之后要好好地玩弄她,要让今天所有到场的名人们、男人们把面子丢尽、丢光。
这罪恶的念头让他鼓起浑身邪劲,立刻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于是就有了孙竹青画作和墨汁的热销。孙竹青出生在正直的军人家庭,受到传统文化教育,进入社会接触的也是齐白石、叶访樵、黎锦熙这些正人君子,太单纯、太天真,没有经历过底层社会的磨练,也就压根想不到人世的险恶和事情背后的阴谋。
偏偏,接下来的情况又给了杨子朴可趁之机。孙竹青在自制墨汁、油墨的过程中,由于环境简陋,没有雇人,她自己承担了主要工序,受了污染,患上了肺气肿,气喘无力,无奈之中,只好停顿了生产,也就断了生计。“屋漏偏逢连夜雨”,祖母又去世,老人一生不易,客死他乡,总需一付好棺木。一家人正愁肠百结,杨子朴登门了,理由冠冕堂皇:给联大印教材等着用油墨,有多少要多少,价格高点也没关系。
但一进门,目睹孙家惨状,杨子朴立刻使出拿手好戏:“哎呀呀,孙家叔,咋不声言一句,都是街坊邻居,千万别把你侄儿当外人……”杨子朴平日作恶多端,可谁家过红白喜事他都掺和,还最爱自我推荐当执事(主持),因为当执事能露脸,能延揽人心,遮掩平时积下的恶感,改变人们的印象。孙家的丧事正好给他提供了施展手段露脸卖好的机会。随后,不由分说,大包大揽,调来伙计、邻居,安排陵地、棺木,把丧事办得体面、排场。临走,又拿出一笔钱来交给孙竹青,满脸诚恳地说:“妹子,你先看病,别让两个老人着急,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
这出色的表演,蒙蔽了孙家老小,全家人都感恩戴德,称杨先生义气,是难得的好人。之后,杨子朴隔三差五就到孙家,从不空手,米、面、猪肉、烟酒、药品、水果、蔬菜,几乎都是孙家正缺乏的东西。杨子朴只要踏进孙家大门,就装得殷勤乖巧,满脸堆笑,恰到好处地为孙父点燃卷烟,为孙母递上一块蛋糕,再不露声色声地为孙竹青削好一个苹果。还不时制造些小惊喜,牢记住孙家老少生日,送蛋糕、送布料,要么就请孙家全家去吃时兴的川味火锅,首先,红火热闹,再不时给男人敬酒,给女人夹菜,一顿火锅吃下来,谁不对杨子朴留下好印象呢?
况且,杨子朴每次进孙家门搭眼一看,就知道家里正缺什么。抗战时节,什么不缺?当时没电,仅是蜡烛、煤油、电池就让联大师生为照明问题犯够了愁,但没有什么是杨子朴弄不到的。有一次,他竟然搞到了当时从美国进口、军方严格控制的盘尼西林和青霉素针剂,这可是负伤的抗日军人团长以上才能使用的药品。这对治疗孙竹青的病十分重要。就在孙家老小都对杨子朴的厚恩大德感到无以回报时,杨子朴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地提出自己已离婚,唯一念头是娶孙竹青。
燕赵之人,素来耿直。何况,国难时节,从河北到西安,又从西安到汉中,孙家二老亲眼目睹女学生为生存跟随乱兵,良家女为避祸匆忙嫁人,女儿去虽是“填房”,岁数也相差大些,但人豪气,也有资产,女儿不受罪,这婚事也就不至于太差。
事情顺利得出乎杨子朴预料。他精心策划婚礼,在当时古城最大的饭店包下酒席,酒宴豪华,规模宏大;还花钱让各报套红色油彩发公告祝贺,完全是炫耀显摆,耍阔摆势。目的只有一个:要让全城人都知道杨某人娶了孙竹青。
汉中仅存的民国时期的房屋
黎锦熙撰写碑文的石碑已安放在汉中博物馆
杨子朴达到目的,逐渐原形毕露。首先,杨子朴是假离婚,老婆、孩子另住一个院落,孙竹青去后就是小妾。杨子朴早年闯码头时逛窑子、嫖暗娼,学会各种下作方式,如今便在孙竹青身上一一施展。
一开始,孙竹青为了家中老人,尽量隐忍。但杨子朴变本加厉,孙竹青稍事反抗,便口出恶语,拳脚相加,还对帮助过孙竹青的黎锦熙进行恶毒的污蔑。
孙竹青表面软弱,骨子里却有燕赵女子的刚烈。当她看透杨子朴趁人之危、居心叵测、心理阴暗、行为卑劣的真实面孔时,便丢掉幻想,奋起反抗,揭露他的伪善面孔、阴暗心理和下作手段,让杨子朴原形毕露,狼狈不堪。后来,孙竹青索性回了娘家,运用法律进行维权,向当地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岂料,这正中杨子朴下怀。他平日虽以伪善面孔出现,实则作恶多端,为防欺行霸市、屯集居奇、以次顶好、欺诈客户的勾当败露,早就买通法官、邪恶势力,内外勾结,他又深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门道,通晓那些打法律擦边球的把戏,根本就不把孙竹青的诉讼当回事。
开庭时,杨子朴倒打一耙,反而诬告孙竹青贪图他的钱财,以色相勾引,破坏他的家庭,让他这样一个开店办厂、为国分忧、为民解困的模范公民人财两空,还拿出一叠账单,把当初为巴结孙家送去的所有物品都罗列其中,连针头线脑都没遗漏。法官竟作为证据采纳,结果就可想而知。
1942年2月5日,法院宣判孙竹青败诉。经此打击,孙竹青一病不起,深感人世险恶、社会不公,又担心父母年迈多病,无以为靠;弟妹尚幼,何以成长;自己申冤无门,死难瞑目。之后,时昏时醒,吐血不止,卧床至3月10日,一代才女香销玉殒,年仅22岁。消息传开,学界、书画界、文化界人士无不悲哀,纷纷解囊相助,写悼词、致挽联,黎锦熙教授更是为之奔走呼冤,并无比悲恸地写下近千字的《画家孙竹青女士墓表》。
日月毕竟经天,江河终究行地。人能哄人一时,不能哄人一世。杨子朴官司虽胜,但其狼子野心、丑恶行径也暴露无遗。加之,学界呼吁,舆论谴责,各家报刊纷纷刊登一代才女遇人不淑、涉讼成疾、久病不治、香消玉殒的惨痛结局,痛斥杨子朴趁人之危、落石下井的无耻行径,以及平日的伪善面孔。一时间,各报刊载,茶舍评说,一位记者穷究猛打,又抖落出杨子朴早年就入黑道、霸人妻女的丑恶行径。至此,曾与他打过交道的客户、熟人、朋友见他如见蛇蝎,避之唯恐不及,无人再与其往来。早先受过欺辱的人也联合讨债,杨子朴生意败落,难以为继,临解放时,随国军败兵狼狈地逃到了四川。
恶人必有恶报,1952年,镇压“反革命”时,相关部门从敌伪档案发现杨子朴身份复杂,曾加入中统,且是汉中训练处头目,曾办针对延安中共要人的“汉中特种任务训练班”,并有血债。成都市公安局以“反革命罪”将其逮捕入狱,因证据确凿,押回原籍,被河南省人民政府批准镇压。消息传到汉中,人皆奔走相告,弹冠相庆,人民政府总算为孙竹青讨还了公道。
一代才女应该瞑目安息,一代大师雄文当永彰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