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诺然
2014年底,来自西班牙,拥有建筑设计师、工程师双重身份的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巴利斯(Santiago Calatrava Valls)设计的911遗址圣尼古拉斯教堂宣布动工。与此同时,他的芝加哥螺旋塔——这个本应成为美国最高建筑的项目因金融危机导致无法在期限内付款而彻底罢建,夭折在地面上的一个大坑中。
伴随着社会分工的明细化,建造领域也逐渐细分为结构工程师和建筑师两种职业。但同时也带来了各个学科之间的隔阂。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无论是后现代主义,还是解构主义建筑师都以怪诞为标本,非理性的审美价值观掀起高潮,对建筑结构轻视也达到了极致。而卡拉特拉瓦的建筑作品却始终追求打破美感与结构之间的藩篱,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他的争议导火索。
卡拉特拉瓦于1951年生于西班牙瓦伦西亚的贝尼玛米特。在巴伦西亚的艺术学校学习艺术之后,1969年在巴伦西亚的高等建筑技术学院学习建筑,1975-1979年,在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学习土木工程,随后两年,继续在该学院攻读结构工程博士学位,1981年获得技术科学博士学位,随后留校任教,并于当年在苏黎世开创了自己的建筑和土木工程事务所。期间,他完成了题为《空间结构的可折叠性》的跨学科博士论文,这篇论文成为他日后建筑创作最根本、最实用的工具。他对建筑的特殊的研究方法和观察角度,也皆源于此。
卡拉特拉瓦正式接触建筑设计是在1983年的厄恩斯廷工厂仓库(The Ernstiongs Warehouse)方案竞赛赢取了设计权。同年,卡拉特拉瓦参加了苏黎世的斯塔霍芬(Stadelhofen)火车站的设计竞赛并获得一等奖。火车站位于苏黎世城区人口较稠密的地区之Stadelhofen广场和Hohenpromenade山之间,是城市老城防工事的边缘。此设计不仅要解决复杂的交通问题,还要考虑小山丘带来的地形高差以及城市发展问题。卡拉特拉瓦从都市改造的角度着眼,设计了半开敞式的车站,用结构和运动的结合展现“诗意的动感”,从形态仿生出发,他利用了生物体本就是顺应自然法则以最少材料塑造自身的规律,沿着纵向不断重复排列着带有悬臂的V形柱,模拟手掌侧面或人体站立姿势,使月台在表达力学规律的同时成为了人体雕塑展览馆。卡拉特拉瓦的这一设计改变了火车站项目功能性极强的固有印象。这种支撑形式也成为了他的惯用手法,在此后的建筑中经常得到使用。这两个早期的建筑设计,奠定了卡拉特拉瓦的建筑设计探索方向,即结构优化、超现实以及诗意的动感。
哥特文脉
卡拉特拉瓦发现自己很难遵循“形式追随功能”的现代主义建筑创作原则,依照这一准则所创作的空间往往是单一乏味的,也无法给建筑作品带来的生命力。他更欣赏哥特教堂建筑中的空间连续性和节奏感,那种象征稳定与坚固的柱子以及柱子上方连接穹顶的流线造型令他感受到一种咄咄逼人的力学存在,他曾说;“哥特建筑语言意味着一种有力的建筑语言,有力的工程语言。”卡拉特拉瓦将这种情结融入到了他日后所有的建筑设计中。尤其是面对有巨大尺度的空间,只要拟建建筑周围环境适宜,他就会利用哥特教堂的竖向空间对观者产生的不平衡感、矛盾冲突感以及由此引发的激动情绪,把这种崇高的空间美感带到那些些非教堂的建筑中。
基于这样的设计观,才有了葡萄牙里斯本的东方火车站(Orient Station)这样一个表现哥特式力感的典型实例。为了消解场地和项目的多重矛盾,并为旅行提供一个充满梦幻般浪漫的场所,卡拉特拉瓦为火车站台上设计了如同棕榈树般的巨大而延绵的月台,钢作骨架并成为玻璃顶的承重构件,正方形的钢柱向上分出四个向外伸展的曲线分支,钢柱仿佛是一束骨架下部的茎梗,以一个钢柱为单位复制成四行十五列的组群,形成了一个个双圆心尖拱。这种竖向结构的变异同哥特教堂一样,各个构件分明表现着严谨的荷载传导关系,含蓄地表达了哥特建筑的十字拱、骨架券所发挥的结构作用,使古老的哥特拱券获得了新的生命。
正如亚历山大·佐尼斯(Alexander Tzonis)对卡拉特拉瓦的评价那样:“卡拉特拉瓦设计的结构好像是可以移动的容器,它容纳了灵活多变的现代生活,同时,这种流动性又与建筑的形式相协调。建筑成为了文化巨大载体,传统在卡拉特拉瓦的建筑设计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
建筑不是花朵
为了超越现代主义建筑的基本条框,抵制设计方案中沾染任何既有的风格,卡拉特拉瓦更愿意尝试在建筑之外相关领域寻求构思灵感。“我在雕塑和绘画中找到了表现办法。我用这种办法创造了穿越调度和建筑界限方面最原创的一种语言。”
有人说,卡拉特拉瓦是继高迪之后,再一次从西班牙诞生的崇尚自然的大师。他的建筑创作方案中,原始的构思往往从自然界有机体转换而来的,他观察狗的骨架和腿部的活动支撑,也会到野外观察自然生物的结构肌理,他甚至把人的肢体语言和和谐地运用到建筑中。他认为大自然的生命体有着让人惊讶的力学美,同时也充分考虑到了技术带来的人文性。他认为;“技术和工艺不是目标,而是用来帮助我们重建更多的诗意建筑。”
同时,相比很多的建筑设计师偏爱电脑作图,卡拉特拉瓦更热衷于用最原始的画图方式来表达设计思维,他有一个专门的速写本,上面画满了各种抽象而夸张的形体:眼睛、鸟翼、各种形态的人体,只要自然界存在的,都可以作为他绘画的素材,并将其变成雕塑,最后设计成建筑的外观。但是这种方法不是一种简单的抽象,也不能单纯地视为对现实的模仿,“如果研究一朵花,研究的结果不是一个花状的建筑。我们要得到的是一个作品,这个作品包括有花的结构和活动规律,而不是取它的外形。原因很明显,建筑作品不是一朵花。”因此,卡拉特拉瓦的设计是用理性的几何眼光,将生物体的组织结构所激发的灵感,发展成为雕塑般的空间和动感的形式,让建筑富有生命的气息。这也是卡拉特拉瓦成功地逃脱现代建筑几何抽象风格的方法与途径。endprint
卡拉特拉瓦说:“雕塑家捕捉瞬间的时代已经来临,比如说他想抓住小鸟向上飞的瞬间,或飞翔瞬间的姿态,在参与的各种力量中还有时间的因素,此外我相信这些力,这些瞬间的动作都被塑进了巨大的混凝土和钢架结构当中。”1994年,他第一次将鸟的形象融入建筑设计,根据鸟展翅的一瞬间所设计出来的纯白色的建筑——美国密尔沃基美术馆就(Milwaukee Art Museum)的新馆Quadracci展厅成了卡拉特拉瓦在20世纪90年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也是他的个性第一次在美国的土地上迸发,他的这一设计超越了用静态表现动态的思维,让建筑真正动了起来。由于临近湖边,卡拉特拉瓦尝试用水上海鸥作为建筑的基本形体他在建筑屋顶的创作中动用了先进的机械化的结构技术,也成就了世界上最昂贵的屋顶之一,价值1亿美元。屋顶上的两个“羽翼”是整个建筑最独具特色的部分。“羽翼”总重量达115吨,长度超过波音747客机的机翼,但是却有一个非常敏感的风速测量的计算机控制系统,它每天会随着阳光调整角度,就像真正飞起来一样,远远看去,又像是海面上正在航行的船,赋予了美术馆诗一般的意境。当天气不好或者风速超过每小时40公里的时候,系统会自动将屋面上的百叶闭合。两排钢柱组成了“海鸥”的“翅膀”。
里昂沙特拉斯火车站(Satolas Station)这一作品中,卡拉特拉瓦一反传统车站的设计规律,鸟的轮廓是建筑的外型,虫类的骨骼和表皮的形态以及纹路,被抽象出来当作天顶和墙面的装饰。整个大厅的结构都由拱架支撑鸟冠被固定在两个内置的拱架上,墙面用大量的钢筋作为支撑,相互衔接起来,形成对称而繁复的几何图案。他充分利用了动物骨架的结构原理,用静态的表现方式,赋予了这个车站飞翔的动态美。其实在卡拉特拉瓦的众多作品中,我们都可以感受到生命体在刹那间的动态美,这几乎是成为了卡氏建筑区别于其他建筑的显著特征。
早在1983年,卡拉特拉瓦就开始了对“运动建筑”的设计,那个时候,他为德国的库斯菲尔德设计厄恩斯廷仓库(The Ernstiongs Warehouse),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仓库建筑本身是由格尔茨(Gerzi)设计完成,卡拉特拉瓦需要考虑的是提供一个独一无二的外部形象。这是他首次将博士论文《空间结构的可折叠性》中的理论应用于实践中,杆件化的构件表迖从此建立。他使用未经加工的生铝板覆盖整座建筑物,建筑的每个立面独立而又相互呼应,仓库的表面在阳光下呈现出波浪般的曲线,这个设计结构的点睛之笔在仓库的大门,卡拉特拉瓦别出心裁的安置了两个可折叠结构,大门的铝合金板分上下两段,中间由合页连接,连接的位置沿一条曲线排列,当大门开启时,所有的板条都会沿着一条弧线展开,就像中国古典建筑的飞檐,又像是展翅欲飞的翅膀,这是他第一次将运动的概念运用到建筑中。这项设计让卡拉特拉瓦取得了专利权。
卡拉特拉瓦对动物的模仿并不局限于形态,他更加重视对骨骼学的研究,分析骨骼和承重结构之间的关系,在建筑中多体现为细部的重复和韵律的表现形式。在卡拉特拉瓦的建筑作品中,有很多有趣的室内空间,它们看起来没有墙和屋顶之分,就好像是生物体的肋骨胸腔一样,人走在其中就仿佛来到了生物体内。仿生学的创始人约瑟夫·汤姆森爵士(Sir Joseph John Thomson)经研究表明,“自然形态经过适应过程后总是与物理法则相符合,即所有形态都是压力与重力物理法则的结果。”所以,斯达德霍芬火车站(Stadelhofen Station)的地上造型看上去像恐龙的骨骼似的挑棚,而地下,巨大的混凝土曲面像恐龙柔软的胃一样富有弹性地向外延伸扩展,使原本古板冷漠的结构充满了动感的、生机勃勃的自然气息。
叶脉清晰而富有秩序性的棕榈树叶,它不仅符合结构力的传递原理,又具有韵律和美感,很自然地纳入到卡拉特拉瓦的创作中。西班牙西南部的古城塞维利亚,在海湾战争结束后不久卡拉特拉瓦在这里设计了一个博览中心。卡拉特拉瓦将屋顶设计成了可折叠的“棕榈叶”,当“棕榈叶”打开时,这里是一片开阔的露天广场,遇到强烈的阳光或是阴雨天,“棕榈叶”关闭,广场又变成一个有顶盖的房子。
拟人的建筑与自由的空间
人体造型与建筑造型的结合是卡拉特拉瓦的建筑创作灵感源泉之一。他认为,建筑是拟人的,那些从人体抽象出来的几何式的建筑造型,似乎更容易产生一种全新的、令人震撼的艺术效果。
眼睛的形象是卡拉特拉瓦建筑创作的主要原型之一,他巧妙地将眼睛的功能和形态特征结合在建筑之中。尽管大多数人都认为里昂沙特拉斯(Satolas Station)火车站的翼状屋顶的构思与埃罗·沙里宁(Eero Saarinen)设计的模仿的鸟类即将飞翔的形态。但卡拉特拉瓦真正的创作原型却是眼睛的形象,看起来确实有点抽象。卡拉特拉瓦仅将眼睛的重要特征提取出来,并将眼眶的曲线更加夸张化,使它看起来更富有动感的张力。
当卡拉特拉瓦的建筑设计日益变得更为复杂,同时他的技术相当成熟和先进时,最为疯狂的隐喻则变得更为持久而稳固。理想化的项目变得更为张扬,比如巴伦西亚科学城天文馆(Ciudad de las Artes y las Ciencias),卡拉特拉瓦设计了一个透明的、由密集的预制混凝土拱所组成的“眼睑”形结构,或打开或闭合,庇护着一个球状的天文馆,就仿佛是眼帘的开与合。
1999 年开始设计到 2005 建成的瑞典马尔默市90 度旋转大厦——HSB旋转中心(HSB Turning Torso),卡拉特拉瓦终于将的“脊柱”仿生技术应用于实践。这座54层,高 190 米的瑞典最高的建筑物,模拟人体转身那一刹那形成的动感,通过 9 个立方体组合使这一座54层的大楼呈螺旋状向天空攀升,第一层和顶层的扭转角度恰好达到了90度,人们戏称它为“躯扭大楼”。 这个设计脱胎于1999年卡拉特拉瓦的“躯扭”白色大理石雕塑,该雕塑用力学原理抽象简练的表迗了扭动时人体脊柱与初带、肌肉之间的平衡和较量的关系。该建筑不是简单的从形式模仿脊柱的扭动,而是将“扭躯干”雕塑所要表达的原理演化运用到工程中,为抵抗风荷载提供了保证。同时,又可以最大限度地让每一层楼都具有足够的采光。它是卡拉特拉瓦在2005年进行的一项全新的挑战,用复杂的扭曲结构形态,来挑战高层建筑的极限。卡拉特拉瓦一直探索的让建筑富有生命的动感,由“躯扭大楼”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在这里,人们可以欣赏到瑞典南部的一马平川,也可以眺望Oresund海峡和丹麦的美景。租用“躯扭大楼”的人们常常称它为雕塑品还不是一座建筑,这正是卡拉特拉瓦要表现的:建筑要超越传统形式。“我这么做不是头一次,我是个雕塑家,同时我也画画,我是把对绘画、雕塑和建筑的兴趣都融合到我的工作中了。”
卡拉特拉瓦毫不遮掩任何一个结构构件,充分发挥构件的空间装饰性。他抛弃了方盒子的六面空间,转向用建筑的结构骨架结构来表现空间的韵律感,将人们的注意力由建筑的表皮转移到建筑的结构上来,突出了材料的真实属性。
传统建筑那样能具体区分墙与屋顶的形式,在卡拉特拉瓦的作品里被无限弱化。他的建筑往往是体量高大,支撑构件尺度超常,很少出现空间的复杂组合,更多侧重于空间的围合设计。一体空间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自由的空间,同时又不扰乱空间本身的整体形制。卡拉特拉瓦在1989年到1994年间设计的法国里昂沙特拉斯(Satolas Station)火车站就是这一特点的最佳诠释。大厅极致空旷,这是卡拉特拉瓦有意为之,他希望人们在这里有最奢侈的空间享受。天顶被设计成错落有致的几何形状,玻璃天窗能够采集自然光线,从而节省电力。在巨大钢架下的室内空间没有结构柱的遮挡,除了必要的起围合作用的结构和玻璃之外,卡拉特拉瓦尽量减少其他妨碍空间通透感的墙以及其他实体出现,最大限度地保护大空间的完整性。
欧洲的很多大型火车站,比如伦敦的St.Pancras火车站,法兰克福的中央火车站,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它们都是传统的古典形式,视觉感官如同一座教堂,这样的车站给人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严肃”,而沙特拉斯火车站最为后起之秀的火车站则完全感受不到严肃、古板,它完全突破了欧洲传统的建筑形式,进入车站大厅就好像进入一座雕塑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