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更思君

徐剑

清明三天长假，余与家人蛰伏于室，静静享受京城之风花春月，此乃北京最美之季。斯时，余一家人却无扫祭之忧，因了没有一个真正之亲人埋葬于此，京华便不是故乡。然，“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清明之际，又遇寒食节，是夜，余伫于窗前，极目远天，夜空深邃，冥冥之中，仿佛看到老排长王爱东瘦削高挑身影，从天上宫阙翮然而至。

相识于四十年前，彼时，余乃一花季少年，高中刚毕业，前路茫茫。所幸，祥云浮冉彩云之南，几位军人出现于余之故乡大板桥接兵，从此改变余之命运。接兵排长叫王爱东，高挑、帅气。彼时，余因有几分才气，被派出所要去搞专案，做一小小书记员。王排长迎面走来，雄姿英发，风度翩翩，顿时吸引余之目光。两人对视瞬间，便是缘。彼问余一句，想当兵吗，当然！好！随我去连队当文书去吧。

时，大队书记因与余大舅打过一架，公报私仇，不让我走。可王爱东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与新兵连副指导员、教导员一战。在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之年代，余因遇上人生第一个贵人，终于圆了五六岁时将来做个上等兵之梦。于是，16岁的余，穿着一身国防绿，爬上一辆大卡车，在母亲泪涕涟涟中，向昆明八公里运兵东站集中。然，在军供站吃过最后一顿晚餐后，突然点名，余与十名同一个公社（乡镇）之新兵，被从王爱东排长带的新兵二营分出，调往新兵三营。许多年后余方知，此乃与王爱东吵架之两位营连领导趁其不在，将余调离了。彼时，余哭了，此乃入军旅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余与老排长王爱东保持长达36年战友之谊，遥想当年，余入伍次年，王排长新婚燕尓，嫂子乃其故乡唐山丰南县一中学老师，温婉大方。然，是年仲夏，一场唐山大地震，王排长爱妻及腹中之子罹难，彻底摧毁了老排长心中之爱情之城。后老排长娶现在嫂子，伊乃女大学生，县委领导，自结婚之起便争吵不休，皆因彼性喜交友，慷慨大方，狐朋狗友甚多，令嫂子疲于应付，苦不堪言。认识老排长十载之后，余已在基地政治部当副连干事，彼乃在排长位置上原地不动。余25岁调京之时，其高兴不已，不仅为余专门打制一只楠木箱，装点行李，且逢人便称其慧眼识才。此古道热肠，经年不改。彼从部队转业至唐海县，一步一步擢升，当了县法院副院长。有一年秋天，突然电话告余，中午备一桌酒席，原来其一朋友之子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彼不仅用自己专车送京，还亲陪而来。余宴请之后，彼又令余陪着送至宿舍，安妥完毕，方放心离去。

2008 年之夏，老排长突然咳嗽不止，至海县人民医院拍片，被当作肺结核治了三个月，仍不见好转。转到北京一看，已是肺癌晚期。家人和战友们都让其去唐海县医院评个理，彼挥了挥手，说算啦，我若去一闹，放射科主任饭碗便丢了。再说，小县城医院就那点水平，不能怪他们！俨然一派军人豪情。彼在北京做右肺切除手术时，我第一次像等一个亲人归来一样，坐在手术室门口，整整等了4个小时。命运无常，好人未必好报。手术后第二个元宵节前夕，余驱车唐海与彼见最后一面，作生死之别。彼神情枯槁，蟠曲于床上，令余泪水俱下。彼叫着我名字，念念不舍。当余车刚离去，途中便闻老排长溘然长逝。然，那双眼睛却仿佛一直在凝视着余，一如京城天空中红月亮，一雙凝视期冀之眸。

红月亮黯然下去，月圆月残，北京城郭依旧冷雨凄凄，清明时节更思君，老排长，您在天国那边，还好吗？

责任编辑 张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