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行为总是发自心底,需要用合适的方式去实现,而不在口头上去表现,否则会让被助者尴尬,伤及自尊,欲成反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女孩从很远的胶东山区跑来江苏洪泽湖畔找到我的单位,她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是我写的,打开来一看果真是我写的信,是过去寄给他哥哥的:“鸿云兄:汇给你一百元买药,坚持到底,你的病会好起来的。随时联系我,告诉你的情况。祝你早日康复。”信的落款下面写着我的单位电话。
我和她哥哥鸿云都爱好文学写作,书信交往了几年,保持着清淡的交情。我知道鸿云家境困难,做个中学代课教师拿不了几个工资,生病了医药费也报销不了。我支援他看病汇给他的一百元,在当年相当于他两个月的工资。我的工作岗位好些,每个月有奖金和津贴,家境条件也比鸿云好,给他一百元不算多大的付出。他来信叫我再也不要寄钱给他了,否则他将把那一百元退回来。我理解他的善意和自尊,没有再给他寄钱,但是给他寄了三次药品。一年后鸿云的病好了,几年后他奋斗成为一位正式的优秀教师,也是一名杰出的专栏作家。
在鸿云生病期间,他的妹妹鸿雨代替他和我通过多次电话,告知他的治疗情况。鸿雨也谈了自己的学习生活和理想,她认定我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鸿雨大老远地跑来见我,为了说一说感情上的事情。我说我有家庭。她说她不管这些,她需要我承认她对我的追寻。
我对鸿雨说,我承认你对我的好感,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长得不比任何电影明星差,你没有好衣服,却穿得清清爽爽,你那么聪明可爱,应该得到合适的爱。鸿雨听我说她应该得到合适的爱,泪眼模糊说她懂了,然后她冒着阴雨返回了胶东山区。鸿雨当时在读大四,后来留学英国名校,完成学业后成为电气控制工程的一流专家。在她三十一岁的那年,她回到济南和一个律师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
早些年她哥哥鸿云改行成了地产商,资产过亿,成了大富豪。中秋节前鸿雨给我打来问候电话,告诉我说,鸿云每个月都要往储蓄卡上存一百元钱,已经存了十五年。我问她,你哥哥有必要这样零存整取吗?她告诉我,当然有必要,他哥哥从十五年前改善了生活处境后,一直坚持这样做。
“因为,”她对我说,“哥哥永远记着你寄给他的一百元。”
“还有,”她对我说,“我永远记着你对我说的话,你会得到合适的爱。我当年对你说我懂了,其实是我没懂,我是觉得你无法放弃家庭来对待我,我甚至有些怨你,认为你无视我对你的存在。后来我才真的懂了,感情是真实的,客观的,需要生活与时间来培植。你和我哥哥之间长久的友谊,让我懂事,让我学会了情绪的节制。我和哥哥永远都在心间为你祝福。”
我听到鸿雨这么说,真的特别感动,她在珍惜着并延续着他哥哥与我的友谊。他哥哥鸿云是个善良而不吝感恩的人,他每年捐施各种善款总在百万元以上,可他没有还钱或多倍还钱给我是他认为不宜这么做,这与我年收入多少无关。近些年鸿云和我交流并不多,一直清淡如水毫无物质往来。他从不跟我提二十多年前那一百元的事,也不对我说任何感激或好听的话。
善意的行为总是发自心底,需要用合适的方式去实现,而不在口头上去表现,否则会让被助者尴尬,伤及自尊,欲成反误。说真的,我决不希望那一天的到来,当我也像鸿云从前那样病倒无助,或者陷入其他困境无法解脱的时候,鸿云把那些存款寄给我。那许许多多的一百元存放在他那里,一张也不用还给我,这样我们的友谊,包括我和他妹妹鸿雨的友谊,还有包含其中的生活理解,都会与日俱增的。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我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