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草原水草丰美,阳光热烈,似神谕般招唤的草原总带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我也曾为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作过简单的描摹,当我安然坐稳,我便会想起草原、马、闪电、民歌,想起诗人阿垅,想起我们共通的那种对大地和至情至爱的热爱与关注。阿垅是70后的甘肃诗人,是90年代初期甘南中坚诗人,是一个追逐草地牧歌的诗人。在不断成熟与苍老的心境和时间流程中,阿垅的诗不断走向高地,是速度与硬度得以完美结合,使舒缓、宁静,以及隐藏其后的张狂与伤感相得益彰。我想,做为一个诗人,他的诗性魅力不过乎如此。
一、草原:心灵在梦中结满果实
五月的麦地不远
雨水的诞生不远
爱情不远——阳光的树下
蜜蜂产糖
五月的风吹动五月的麦地
因此古老的民歌不远
黄金的首饰佩在
情人生育的腰间
闪过格桑的女子
提篮打水的卓玛
我就是百年前的那个情种:
把尖刀插进石头
雨夜里敲窗
——《草原之诗(之二)》
距我们不远的还有什么?这些舒缓而平静的表述之还有什么?我来数数:闪过格桑的女子、提篮打水的卓玛……这里面似乎存在着某种与我们、或是这个浮躁世界所共拥的机密,让你死死去追寻,去思考,去守望。如果说显露是诗的表象的话,那么隐藏却是诗的本质。诗隐喻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说,而是表现,这与普通文本中作为修辞手法的隐喻不同,它是一种审美层
面上的意识品尝,是综合表现出来的生命情调,人生韵味,精神感悟。“我就是百年前的那个情种:把尖刀插进石头/雨夜敲窗”。这种显露和隐藏相互交致时,它所带给诗的空间无疑是巨大的,有张力的,令人内心产生惊悸的。
在河边漂洗衣衫的正午
你可以是一面躺下来的山坡
感觉像海一样浓厚的天空
你可以是留在后面的一只羊
不紧不慢的等待
一个人和柔软的鞭子
离你很近
……你可以是一团虚幻的尘雾
也可以是泥泞中的一处闪光
——《草原上的一天》
至情、至味、至悟则无法用概念、判断、推理加以言传,但诗人并没放弃言说,反而更执着地沉醉其中,直奔诗性的内核,使诗的质感达到妙不可言的境地。“在河边漂洗衣衫的正午/你可以是躺下来的山坡/感觉像海一样浓厚的天空/你可以是留在后面的一只羊”这些看似简单的类比下,却隐藏着无限的想象,躺下来的山坡上是自己——一只留在后面的羊,一个人和柔软的鞭子,离你很近,感觉轻巧而有相当沉重的力量,真是那些鞭子促使你和我,才能在泥泞中形成一处闪光。这些平静的抒情和感悟是诗人所创造的可见、可感、可闻、可听的艺术感性世界,其实是诗人情感、心灵与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和向征。
二、速度:暴露中的虚无
“诗是一切文章中最富有哲学意味的”。“在各种文学样式中,诗与哲学的血缘最近,诗是个多层面结构,它的最深层次(由此生发出各层次、各侧面)是哲学。表层结构的基础是节奏式,深层结构的基础是哲学”(吕进:《吕进诗论选》)。哲理美就是诗的最高境界。
在一把锋利的斧子劈开梦想之前
在那些飞不动的叶子离开树枝之前
在我咬破嘴唇说出这个词语之前
正午阳光的手指压住闷热的村庄。大汗的马。
劳动和干渴的苦夏。再次走向对面坡上渐黄的麦
地。哪家大门口放有一只白净的花碗。碗边坐着
一个女孩待嫁的眼睛。温柔深深的井。照见褐翅
蚁王在山岗眺望远方。照见低头的阿垅来不及用
笔过多的叙述。照见巨大的风雷踏倒八月的屋顶。
照见鞭子上蓝色的尖叫。甘南上空的飞鹰。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能看清
天空和大地怎样在瞬间的伤口里
弯曲 疼痛的扭动
雨水抚摸过内心所散发出
阵阵的清凉
——《闪电》
《闪电》一诗中,阿垅以冷色调的抒情方式,借助自己的独到感受,从鲜活灵动和诸物万象中,表达富有启示的人生意义和智慧,哲与思的水乳交融,让我们分享诗人在瞬间所体验到思索的沉重。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能看清/天空和大地怎样在瞬间的伤口里/弯曲 疼痛的扭动”。这是诗人凌万物而超脱的独到感受,是诗意上升到哲思的空白和虚无,是瞬间里体现的生命意识和时间流转中的个体意识。空灵,冷静的表述,给我们带来很深刻的启示。甘南上空的飞鹰,鞭子上蓝色的尖叫,以及那些疼痛的扭动,使我们得以实现“雨水抚摸内心所散发出/阵阵的清凉”。
三、人性:活着就是大爱
“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才能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呢?在阿垅看来,他认为:“把根留在辽阔的大地/把血液注入奔腾和江河/把身躯还给慈祥的母亲”,“一片红色或绿色理想的叶子/与心中深爱着的祖国同存!”(《火葬厂》)面对火葬厂我们更多看到的应是死亡和消逝,而他却看到了新生和热爱,以及新生中的火焰和热爱中的疼痛。他对死亡的表象和超出尘世的意义做了冷静的表述,展示出对生命和时间距离的感悟。这种达观的生存态度,让我想起一句话:“生命和不可毁灭的统一性的感情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可动摇,以致达到了否定和蔑视死亡这个事实的地步”(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
我要在月光下读出这些情景:
一段蓝色的走廊
让所有的脚步安静下来
洁白的便盂 带血的浓痰
活着和死去的病菌
如枯枝一般易折的生命
我要说这是另一种喂养
由一双纤细的手来精心护理
白裙如雪 爱神的天使
扫落一个病人内心的阴影
又在另一个伤痛的人的目光里
栽下每一朵都充满阳光的微笑
……医院真正是人间向死亡亮出的一把刀子
——《医院》
我认为诗对人性的分析和精神的至高追求是至关重要的。阿垅的诗中所关注的生命意识和使命意识也正是我所看重的。从本质上说,诗的世界就是现实世界乃至诗人内心世界的一种投影。“洁白的便孟,带血的浓痰,爱神的天使,扫落一个病人内心的阴影。……又在另一个伤痛人的目光里/栽下每一朵都充满阳光的微笑”。活着、爱着、歌唱着,阿垅以这种活着爱着的方式歌唱人性闪亮的光芒,将其伟大的爱进行回归,进行剖析,进行理性的思考。“医院真正是人间向死亡亮出一把刀子”。那虚弱的卑微的灵魂和声音将在闪光的人性与爱中被坚决挡回,也将不值一提。
四、期望:就在行进的路上
诗作为语言艺术文本,从文本角度讲,是一个多级化的意指系统,一个指称不确定的含蓄意系统,一个不断在语言中更新的系统。从意义角度看,诗的意义可分为语言层面上的意义和审美层面上的意义。语言层面上的意义成为能指时,审美层面上的意义才会更完美的表现出来。所以就意义的生成来看,语言层面上的意义要转化为审美层面上的意义,就必须使语言层面具有能指优势。我想,在行进的路上,这是我们共同对阿垅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