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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种扑面而来的撞击感让我这样慢半拍的人也多少有些招架不住;对于敏感与伶俐者,是否更具冲击力?信息时代,外物的介入就是这么肆无忌惮,粗暴与直接。当然这种撞击感让人别扭的原因,不是来自诗歌文本本身,而是来自与诗歌关系不大的标题与消息。无论如何,微信、微博和电话……总有一种方式让你避之不及,就这样更多的内容就涌动着进入了你的视野。
诗歌毕竟不是一种娱乐方式,成为大众消费的方式,总是显得过于随意了。这背后必然有时代,或者个人的问题,如果仅仅是着眼于文本,那问题就可以简单化了。莫言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就有诗人感叹“文学的好时代来了,诗歌的好时代来了”。关于时代的好坏及其意义,我们姑且不论,但仅就当下的文学语境而言,诗歌的处境还是相当尴尬和让人无可奈何的,“我们的好日子”并没有真正到来。
“诗歌的时代”,是什么意思呢?诗歌和诗人进入大众化视野?当然也有部分诗歌和诗人进入了大众视野,但是这种对接关系往往是值得怀疑和思考的。诗人出现在公众视野,即使是大众化的,往往也还是一种小层面和小团体式的。无论是赵丽华遭遇恶搞,还是韩寒与部分诗人论争,都没有真正将诗歌推进到一个泛化的程度,因为对诗歌的认知还是存在层次差异的。更多的人对诗歌的理解,还保持在大众化的粗放理解范畴。事实上,诗歌从来就有两层标准,就像足球,业余和职业,在竞技层面对决,很容易判断高下。
最让人觉得可悲的是诗人往往因为处境尴尬而缺乏自信,进而让诗歌一再沦为一种自我消解、自我贱化的文学样式。总有一些诗人以奇异的方式进入我们的视野,死亡、裸读、抄袭……死亡居然成为一种宣传诗歌的噱头,这是无法理解的——我们可以说,有人是想要以死亡进行一种命运的抉择——自我生死抉择的抗争,但也有人以死亡玷污了自己的纯度,或者说还有生者在以死者的名义进行道德与情感绑架。背离初衷地进入大众视野,是极其可笑的,也是不尊重死者的。其他的介入方式则显得更为可笑与可悲,已经远离诗歌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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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只是从慢的时代转入到快的时代,也是从保守秘密的时代转入到传播张扬的时代,从“舞蹈”时代转入到“舞蹈家”的时代。——米兰·昆德拉在小说《慢》里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舞蹈”和“舞蹈家”的区别在于一种向内,是情感的深入、自我的表演;一种是向外,“把世界置于自己之下”。这次余秀华进入大众视野,那么迅疾,总是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尽管我也读到她一些自我的申辩,但是仅“脑瘫”、“村妇”、“中国狄金森”这些词语就让我颤动不已,让我联想到“天上的白云真白呀”出版时候的宣传程序。
而余秀华诗集出版的速度,也让我震惊,以中国的出版程序推测,相关编辑简直达到了火箭的速度。鲁迅说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那么我就不再进一步挖掘了。
狄金森之于美国现代诗歌的意义,显然是余秀华无法比拟的,把余秀华定位为“中国的狄金森”显然是一种仓促的结论。这种仓促实则是一种表层化的阅读体验,甚至可以说就是生活外在的对比结论,譬如两人同样与外界的关联极少,且两个风格表层上具有相似性。这种标签化的简单定位对一个诗人是不负责任的,可以说标签化,就像命名,是一种需要,放大的的需要,关注度的需要,显示人情味的需要,大众的需要。
对诗人最高级的命名,无疑是独特而优秀的自我,阅读者在文本中感知他(她)的精神气象才是一个诗人最大的幸运。诗人应该做好的是别人视野里的自我“舞蹈”,而不是成为众人口水中的“舞蹈家”。客观地说,余秀华的诗歌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但是前提是把她放置于大众化(或者说一般性)写作的层面。在于一般读者的对接上,女诗人的作品往往是可以占到便宜的,她们的作品往往清新、自然,透着灵性,有克制力,更易于读者的接受,当然这也有让诗成为“心灵鸡汤”的可能。当然余秀华的作品还渗进了颇具破坏力的言语和内容,让她显得在这一层面更深入一步。但是余秀华的写作也还只能算是她这类写作中比较突出的。
和相对成熟诗人的作品相比,她作品还残存了太多模仿痕迹。模仿不是错误,是一个创作的阶段,但足可以说明作品的质量,这里我丈量作品的标准是一个对于诗歌而言相对重要的诗人来谈的,显然在这里我做了画蛇添足的工作。我不愿如一些人一样去例数她作品中带有哪些诗人的痕迹,但是在阅读中却总可以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对于成熟的写作者而言,肯定是致命的,放到大众写作与阅读层面则不存在问题。
简言之,作为一个事件,一个诗歌的事件,余秀华存在了,也就存在了。而且她因此改变命运,作为写作者我们唯有祝福。但是对于诗歌的写作和认知,在大众层面并没有因此有质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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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的《一步之遥》甫一上映,很快便形成两个敌对阵营,甚至因为观点的不同,有的兄弟反目,姊妹成仇。标准很多时候,都是很自我的事情,就像我们对于这个事件的认识,都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在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我们容忍了太多的声音,有时候立场和标准容易被环境左右和更改,如果因此丧失对是非、好坏的判断,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
我们认知诗歌,恰如孩子的成长,是不断生发和变化的,结合了个人的生命体验和阅读写作经验。就诗歌的标准,没有人可以一下子切中要害,更多时候我们还是结合了个人的趣味与认知,在不断地丢弃和累积中塑成自我。写作者最为重要的是在众声之中找到自己的声音,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和声,写作是个人独唱,一个人的“舞蹈”。而大众化的标准则相对简单,譬如言语、情景、哲思……这其实是诗歌教育遗留的病灶,当然这也契合了时代快餐化、简单化的精神,却注定与诗歌的精神相悖。
在这样一个快速而多元的时代,诗人的处境和命运各异,诗歌是否会因为杂草丛生而显得生机盎然?未必尽如人意,但确实隐含了无限的可能。真正的写作,注定是要回到人的生存的境遇,个体独特细致的生命体验,以及对词语的准确捕捉。相较而言,我们的诗人还过于粗放,都需要定下心性,完成自我对诗歌的命名与指认。
仅就事件而言,诗歌似乎真的捕捉了大众眼球,而事实上只是余秀华的诗歌暂时获得了关注。诗歌并没有因此改变处境。张执浩说,余秀华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行走了几十年,当她找到诗歌这支铁拐时,才终于真正站立了起来。——这应该是很多人对余秀华事件的真正期待,而诗人则应该借此机会反思自己写作的终极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