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物·赏秋

2015-04-29 18:54:30从容
艺术品鉴 2015年10期

一、听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农历的七至九月,大概也就是公历的八至十月,这段秋季,可谓是一年当中的黄金时节。

立秋一到,空气里不经意间就日渐含了丝凉意,即便世间再怎么喧闹,却也能感觉出积蓄了整整一夏的酷暑躁动,湮灭在了那与日逐增的萧肃中。

较之现代人,古人更能敏锐细微地体察出节气的变化,有更多的仪式感。

宋时立秋日,太史官身穿礼服手执朝笏,等在宫殿前种植的梧桐树下,时辰一到,便上奏报曰:“秋来。”头顶梧桐叶有所感应,应声飘落一两片——一叶落知秋。而民间的规矩则亲切得多,清早街头巷尾常有小贩卖楸叶,叫卖声一声叠一声在深巷里跌宕飘摇,最获女子孩童青睐。争相买了叶片来,巧娘剪出各式花样,插在辫角鬓边,骤眼望去,满城流动着盈盈秋意。

《礼记》记载立秋:“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秋蝉是这个季节的领歌者。在古代的玉石器加工作品中,蝉是较早且不鲜见的被使用的动物形象,国家博物馆就珍藏着一件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的玉蝉藏品。

这只玉蝉的头呈扁平圆形,几道圆圈纹和折线代表着它的眼、口,尾巴上翘成一道圆弧形,身体两侧和腹部略微凹进去,背部雕刻着数道凸弦纹,腰部打有一对横穿孔。它的纹饰简洁,造型古朴。

秋蝉在传统文化中,向来被赋予君子高标遗世的内涵。所谓“女伤春,士悲秋”,在那万物凋零、时光行远的肃杀之秋,士大夫功业未成但时不我待的望洋兴叹,最容易因景而被触动起来。寒蝉一鸣,更形象化了他们心底的那声喟叹——他们往往以寒蝉自居,既象征着振翅离世的高洁人格,也排遣着怀才不遇的苦闷。

唐朝有“咏蝉三绝”: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和李商隐的《蝉》,三位皆是天涯沦落人的旷世文豪,无不在诗中借“秋蝉”,宣泄一腔愤世嫉俗的痛苦。虞世南写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渴饮雨露,身居高桐,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处得高自然鸣声传送得远,绝非同流合污者可比,借此比喻君子遗世而独立的高贵品质和能力。

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则更多了几分沉重与激愤。年近花甲的他因政治事件下狱,面对世事无常、潦倒半生的境遇,宛如梦幻,在那孤苦无援的时刻,唯有狱窗外凄凄蝉声传来,是他彼时唯一的陪伴。“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蝉儿呵,寒露积重,让你的翼翅负荷重重,你为何还要执着飞翔?冷风阴沉,让你的鸣声低哑压抑,你为何还要奋力鸣叫?“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在那众人皆浊我独清的环境下,有谁相信你的高洁品质?又有谁能够理解你宛若隐藏在千载玄冰、黑色深渊之下的一颗赤子之心?

李商隐的《蝉》,更多了几分于险恶环境中如履薄冰、洁身自好的坚守。“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所谓曲高和寡、过洁世同嫌,个中的孤寒凄苦有多少人能够承受?“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宦海浮沉,人情冷暖,而故园归意依依。“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纵然是风刀霜剑,但我一路仍然两袖清风、无愧初心。

二、赏菊

立秋过后接着处暑、白露和秋分,转入公历的十月,便是寒露与霜降。

白露成霜,鸿雁南飞,万物凋零,寒菊独放,天气一日凉似一日,真是个“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旧历的九月九,乃重阳节,讲究登高、赏菊、“遍插茱萸”。传说这个习俗起源于东汉,河南人桓景拜懂仙术的费长房为师,一日费师父告诫弟子:“九月九日,你的家乡会有灾难,你做些红色小袋子,装上茱萸,把袋子系在手臂上,登上高山,喝些菊花酒,便可消灾。”桓景谨尊师命,赶回家带动家人做好准备,举家登上高山,躲过九月九,才敢回家。到家一看,呀,养的牲畜全都暴毙。费长房后来告诉弟子说:“那是牲畜们代替了你们,从今你们人可平安了。”于是九月九这天,登高、插茱萸、赏菊的风俗就一代代流传下来了。

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赏菊可是古代文人雅士的一大乐事。最有名的当属陶渊明,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经久不衰。

相传一年九月九,酷喜饮酒的陶潜苦于无酒,只能空对着自己种满整个园子、牵丝吐蕊的菊花,心中最觉得少了许多滋味。看了半日,远远望见来了个白衣人,竟是大臣兼有名的书法家——王弘,派人给他送酒来。王弘可真是他的知己,对老朋友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陶潜大乐,接过酒来便狂饮。菊送清芬,酒借狂力,陶潜心满意足,大醉而归。

保存至今的许多文物,也表达着古人爱菊这一主题。好比国家博物馆珍藏的一件北宋时期耀州窑的印菊花碗模,是一只制作碗坯的内模,刻着枝叶纷批、三朵怒放的菊花。图案的线条流畅,造型栩栩如生。

又有一只洪武年间的釉里红缠枝菊花纹玉壶春瓶。釉里红是釉下彩,其制作工序大致是先在素坯上施彩釉,再挂上一层透明釉,然后才进行煅烧。由于所用的彩釉中含有铜,烧制成后呈现出红色,因而将之称为“釉里红”。而玉壶春瓶,造型最早由唐代寺院里的净水瓶演变而来:撇口、细颈、垂腹、圈足,到北宋基本固定成为盛酒用具。晚唐司空图一句“玉壶买春,赏雨茅屋”,道尽文人风雅。

这只釉里红缠枝菊花纹玉壶春瓶,造型精雅,色泽工丽。它从360°角度上平分成四方,每方一朵盛开的菊花,再用缠绕的枝叶将之联系在一起,迂回往返、行行重行行的线条极之流动,令人想到秋之绚丽迷醉,好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或者一坛醇厚绵劲的老酒,引人入胜,情不自禁跟着深入、深入、沉醉不知归路。

国家博物馆有一幅恽寿平的《菊石图》,绘制于1677年、恽寿平44岁的时候,此画是“没骨法”的代表之作。没骨法是一种直接用笔墨点染、而不再先勾勒线条再敷色的画技,多用于山水、花鸟画,最早起于南朝张僧繇,恽寿平则将这种画法推向辉煌时代。而同时两者也可谓是相得益彰,恽寿平同样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的“没骨法”。在这幅《菊石图》上,一方湖石崎岖玲珑、变化无穷;在它之上,一丛秋菊依附而生,花开数朵,枝叶繁茂。湖石是用墨彩直接晕染而成;秋菊枝叶则由墨笔勾勒出脉络,其余花叶则浓墨浅彩、层次分明地晕染。这丛秋菊立石昂然着身躯,迎风舒展着枝叶,盛放的花朵正当花期、轻轻颤动着在天地之间歌唱,挡也挡不住的一派生机、从容施施然,仿佛没有什么可以羁绊烦扰着她,她只为尽兴美好、不辜生命。

还有一件康熙年间的天蓝釉菊瓣尊。天蓝釉是一种高温色釉,由宋朝官窑的天青色演变而来,较之天青多了几分安稳的温蓝——如果说天青釉是雨过天晴那片刻的景色,恰似少女的清丽脱俗;那么天蓝釉更像是有着和煦阳光的晴天之蓝,少了年少青衫薄的飘渺不定,多了一些岁月沉淀的绵厚温暖。天蓝釉是在康熙年间创烧成的,其中的铜、铁、钛等元素起着呈色剂作用,成色稳定。天蓝釉器物在康熙时多为文房四宝小件。

这件天蓝釉菊瓣尊,整个器皿本身便是由一瓣瓣细长的菊花瓣合抱而成,上半部分呈开放状态,到中途微微一收,下半部分自然聚拢,线条柔和精密,使得瓷尊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静待花期的尽兴绽放。

三、观月

而身为中国人,我们离不开月亮。秋天的月亮,别有一番韵味,总带给人无尽的想象。

传说完善了祖冲之所创历法并最终修定《大明历》的天文学家赵知微,通道术。一年中秋夜天空阴云密布、不见月亮,盼着赏月的亲朋大失所望。赵知微却气定神闲地吩咐准备美酒佳肴,一会儿要去天柱峰看月亮。家人将信将疑,只能依言准备妥当,不料一行人一出门,果然云开天霁。等大家登上了天柱峰,只见月华大盛,皎亮如昼。大家欢饮一夜,直到月亮下山才收拾回家。岂知下山途中再次天色大变,阴晦如故。

古时候,或者我们小时候,都爱幻想那白玉盘似的美丽月亮里有什么?传说开元二年的八月十五月圆夜,天师申元之设法,带引唐明皇飞升入月,果见云雾缭绕之间,有仙台楼阁,恢弘光煌,上榜“广寒清虚之府”。怎奈宫殿冷光相射、寒气逼人,凡人难入。只见十余名娇媚妙龄的白衣仙子,皆冰魂雪魄,乘着白鸾,嬉笑飞舞在广寒宫前的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桂树下,仙子们的笑声如银铃般清泠泠,又有清丽天籁萦绕其中。明皇深有感触,回到人间后即和杨贵妃创作了《霓裳羽衣曲》,从此成为一则倾国倾城传说。

国家博物馆保存的一只唐朝月宫铜镜,直径19厘米。嫦娥这名自古以来便家喻户晓的绝代佳人,其偷药奔月、虽长生不老但到底永生永世承受着旷日孤寒、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命运,让人叹息。这面唐朝流传下来的月宫铜镜,背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月桂树,嫦娥仙子正振袖曼舞、徐徐飞升,衣裙飘飘、彩带飞舞,流云如水围绕流淌,一只白兔正在静静地捣药,一只蟾蜍则在云上蹦跳。美则美矣,却到底不比人间烟火的热闹可亲。

有一幅晚明蓝瑛的《平湖秋月图》轴。蓝瑛是位重要山水画家,并兼工兰石、花卉。此幅《平湖秋月图》,有倪瓒笔意。图画主要采用平远法,兼有深远法,描绘了一幅秋天湖水月夜的景象。图上还题有一首七绝:“万顷寒光一夕铺,冰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

但见画上,此岸的坡坨上长有几株杂树,除了松柏仍犹平铺着几层枝叶,柳树已然飘谢尽柳叶、空剩了丝丝柳条在瑟瑟秋风中飘荡,另外一两株杂树更是只留下尖锐树枝、刺破那大而破的夜空。中间是一江白水,横淌远去,江中心一轮淡淡的月影晃荡在暗波谲流中,晃晃悠悠,好像不堪回首的隔世记忆里唯一的光亮,恍然如梦。对岸的远山连绵不绝,在苍茫夜色中模糊了轮廓,只望见那远山之巅悬着一轮冰白色的明月轮。此情此景,直叫人感到一切的诉说都归于无言。冷月无声千山度,空余今身谁与共?且令往事随风去,但留澄明在人间。

才子谢灵运曾道:“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说再多的古物乐事,不如亲身体验。因此在这一年一度的秋季,我们何不及时行乐,走到户外,回归自然,去享受那美好难得的盈盈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