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的是,不到一年就爆发了“高饶事件”,“五马”之中二人落马,直接促成大区的彻底撤销,这一过程既按部就班水到渠成,也翻云覆雨惊心动魄。
1952年至1953年冬春之交,新中国政坛发生一件盛事:“五马进京”,即五大行政区首脑调入中央任职,包括西南局书记邓小平、西北局书记习仲勋、东北局书记高岗、中南局书记邓子恢、华东局书记饶漱石,董必武称赞他们为“千里驹”。尤以高岗位高权重,统管全国经济,一度与刘少奇、周恩来并驾齐驱,故时人称为“五马进京,一马当先”。
“什么都是西花厅,哪有颐年堂!”
1952年4月18日,中央批准了华北行政委员会和华北事务部撤销的决议。原华北人民政府管辖范围就是北京及其周边省份,新中国成立后即归中央直属,此次撤销华北机构顺理成章。以此为标志,针对大区的一系列裁撤措施开始了。
为什么要调整刚刚设立两年多的大行政区?新中国成立三年,经济基本恢复,政权趋于稳定,朝鲜战争也度过最困难时期,中共中央决定放弃新民主主义过渡阶段,提前向社会主义改造迈进,准备从1953年开始效法苏联实行计划经济。要想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优化资源配置,实现“全国一盘棋”,就要加强中央集权,不能各自为政。
经济建设是客观原因,从主观上说,“分散主义”苗头令毛泽东十分担忧。战争时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各解放区有相当的主动性和独立性。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之后,这种情况仍然在一定程度延续,大区领导人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继承战时体制实行一元化领导,极具个人权威;大区拥有立法权,对于中央制定的政策法规,并非都无条件贯彻执行。新中国成立后最能体现全国上下步调统一的工作,就是毛泽东亲自挂帅的镇压反革命、整党整风、“三反”“五反”等全国性政治运动,毛泽东直接给大区领导下指标定任务,具体指挥省级单位行动,以高强度方式整合了意识形态,也夯实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毛泽东认为,分散主义不仅地方上有,中央也有。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以来,刘少奇负责组织人事和财经事务,周恩来领导的政务院负责除军事以外几乎一切政务。周恩来和董必武等人主张党政分开,党的方针政策要通过政府实施,党不能直接向群众发号施令,因此政务院所属各部门工作,通常不向毛泽东及中央书记处请示汇报就推行。毛泽东身为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对许多工作都不经手甚至不知情,杨奎松在《建国初期中共干部任用政策之考察》中,引用高岗秘书赵家梁的回忆,毛泽东曾发牢骚说“什么都是西花厅,哪有颐年堂!”
一方面,中央繁重的工作集中在少数领导人身上,且政府工作脱离党的领导;另一方面,各大行政区都有一套五脏俱全的庞大机构,封疆大吏身兼数职,俨然在北京之外又有多个中央。这种矛盾形态,使毛泽东深感加强中央集权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将大区领导人调入中央任职则一举两得,既可以从地方收权,又可以分担刘少奇、周恩来的权责,于是便有了调“五马”进京的构想。
“五马进京”
1952年7月,刘少奇批转《关于加强党中央办事机构的意见》,“拟于明年初将各中央局的书记抽调回来,以加强中央领导。”
最先赴命的是西南局第一书记邓小平。因为周恩来和陈云8月将出访苏联,急需邓小平出任政务院副总理主持工作,刘少奇7月中旬给邓小平发电报,邓二话不说7月下旬就携全家到了北京。在重庆到北京的飞机上,邓楠想到在重庆别人都管爸爸叫“首长”,好奇地问“到了北京爸爸是什么长”?邓小平回答:“脚掌”。
9月习仲勋到岗,担任中央宣传部部长兼政务院文教委副主任。原部长陆定一降职为副部长。习仲勋时年仅39岁,是“五马”中最年轻的,另外四人中最小的高岗也已经47岁。搞宣传是毛泽东本人的强项,能让他选中做宣传部长的人必然是十分赏识的。毛澤东曾问薄一波对习仲勋的看法,薄回答:“年轻有为”,毛说是“炉火纯青”。毛泽东坚持“中宣部的班子要动一动”,习仲勋同志“虽然不是知识分子,但是他很善于做这个工作”。当习仲勋向毛泽东表达自己的顾虑,毛用耍蛇人的故事勉励他:蛇看起来很吓人,但是它在耍蛇人的手里就非常驯服。这是因为耍蛇人掌握了蛇的活动规律。你没有做过宣传工作,做上一段,掌握了宣传工作的规律,不就可以当了嘛!而且还能够做得好。
1952年10月8日,高岗进京,毛泽东对他的殷切盼望之情非比寻常。9月毛泽东给高岗发了三次电报催促速速来京。在农业合作化和工会工作等问题上,当毛泽东与刘少奇有分歧,高岗都站在毛这一边。高岗觉得去中央人生地不熟,而且在东北干得正起劲,不甘放弃。但任命已经决定,不得不去。他对秘书说,以后到中央工作,要小心谨慎,少说话,不写文章,搞好自己所管辖的工作。到北京之后高岗也许很快就忘记了忧虑。他受命筹建中央人民政府国家计划委员会,这个机构与政务院平行,中央所有工业和经济部门先后划归计委管理,堪称“经济内阁”。他迅速投入到极富挑战性和成就感的新工作中。
1953年1月邓子恢离开武汉举家入京,出任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邓子恢是“五马”中年龄最大的,老成持重,长期从事农村工作,与富于工业经验的高岗搭档正好是一农一工。
最后一个到位的是饶漱石,1952年秋他随同刘少奇赴苏联参加苏共十九大,耽误了进京行程,1953年春才正式就职,担任中央组织部部长并兼管工会、青年团、妇联工作。饶漱石也许也是带着几分彷徨的。在镇压反革命、知识分子改造、“三反”“五反”等运动中,饶漱石态度不够积极,处理方法“偏右”,这些都是令饶漱石“心虚”的问题。
高饶事件促使大区最终撤销
“五马进京”各就各位,对大行政区的调整也在同步进行。1953年2月后,各地权力收归中央,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中央内部的统一和集权。毛泽东认为“在很多部门中极端缺乏思想领导和政治领导的状况是完全不能容忍的”。刘少奇诸多理念与毛泽东不一致,且经常不经过中央研究发表一些讲话和指示。1950年,高岗把刘少奇支持东北存在富农的谈话记录上交给毛泽东,据高岗称主席气得发抖,脸色都变了,叹气说:“少奇同志有些重大问题也不向我请示商量,就擅自做主,出了不少乱子。”
基于中央工作存在的上述问题,1953年上半年毛泽东指示政府各部门开展“反分散主义”斗争,批判离开总路线的“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倾向”,并对党和国家机关的领导机构和人事安排做了大幅度的调整,八个全国主要工业部门划归给高岗任主席的国家计委领导。这一安排改变了周恩来及政务院主管一切国家事务的局面,周恩来实际负责的工作只有外事和统战,刘少奇负责的财经委员会工作也部分划归高岗。
一时间,刘周高在中央呈三足鼎立之势,高岗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刘、周更耀眼。高岗得意忘形,他多次向中央及地方的重要领导人透露毛对刘的不满,进行“私下串连”,在若干事件中对刘少奇间接发难。这种非组织活动触犯中共纪律的大忌。饶漱石恰好在同一时期与刘少奇发生一些争论和冲突,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其间穿插苏区干部与白区干部的矛盾,原华北局干部与其他地区干部的矛盾,“山头”政治影响党内团结。为阻止党内分裂的趋势,毛泽东发起对高饶的批判。
对高饶两人的批判及他们个人的检讨中,都提到了被调来中央工作时,疑心是“调虎离山”,等于说他们在地方有占山为王之势。这对各大行政区都有敲山震虎的效果,各大区纷纷向中央表决心。范晓春总结道:“尽管‘高饶事件不是导致大行政区撤销的直接原因,但它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亦或是中央撤销大行政区的有利时机之一。”
1954年4月开始,中共中央讨论了撤销大行政区的具体问题,6月通过撤销大区的最终决议。8月17日,高岗自杀身亡。至1954年底,五大行政区先后撤销。1954年9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制定和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基本框架模仿苏联宪法,明确规定了过渡时期的总任务和建成社会主义社会的总目标。大区撤销标志着地方权力收归于中央,第一届人代会标志着中央权力收归于中共。(水云间荐自《国家人文历史》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