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孤儿在异国的稚嫩乡愁

2015-04-29 00:44
新传奇 2015年29期
关键词:领养福利院孤儿

“孩子已经被家庭给抛弃了,你要再让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国家抛弃,那么他/她会产生不解,甚至一种仇恨。”起码得让这些孩子知道,自己来自什么样的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是值得记住和自豪的。

仲辉和聂立立夫妇是“国际中华儿童服务中心”(CCAI)的创始人。这是全球范围内最大的对华涉外收养机构,从事跨国孤儿收养已经23年了。在此期间,11800个中国孤儿顺利找到了“美国父母”。

艰难开启的收养之旅

1986秋天,仲辉成为1949年以来,大陆第一个被官方批准前往美国进修神学的留学生。之后,他和妻子聂立立一同前往美国。

聂立立是中国改革开放、恢复律师制度后的第一批持证律师,来美后她一直密切关注国内所有与法律相关的信息。1992年,中国颁布的《收养法》允许外国人到中国领养孤残儿童,仲辉和妻子决定帮中国孤儿找一个美国家庭。

当时的中国与今天全然不同,不少福利院婴满为患、人手不足、资金极其短缺。在长沙市儿童福利院里,仲辉看到这里除了一栋还算像样的办公楼,其余都是简陋的砖瓦小平房。“每间房20平米左右,每个房间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个孩子,有的哇哇大哭,但大部分一动不动。房间里看不到阿姨,也没有热水、医药和玩具。”

几个月后,仲辉和立立拿到了美国联邦税务总署颁发的非赢利慈善机构证书,成立了CCAI。

1993年1月18日,柏灵夫妇成为CCAI第一个申请的收养家庭。到3月份,由6个家庭组成的Group1(第一批)即将成型。然而,直到1993年年底,新的《收养法》出台,一切才有了开始。

1994年3月27号,Group 1终于获准飞向中国,来到长沙。第一次收养,政府部门间难免会有些信息沟通不畅。在多次沟通之后,6个家庭终于来到湘潭福利院。

1994年,总共有20个中国孩子从此不再是孤儿。

这个消息在美国炸开了锅,媒体蜂拥而至,这些中国小姑娘登上了数家刊物的封面,文章里称她们为“ChinaDolls(中国娃娃)”。

到1998年,CCAI已经成为了全美最大的对华涉外收养机构。

当“孤儿”、“涉外”和“中美关系”这些关键词一起出现时,仲辉夫妇的一举一动,难免要被拿到显微镜下一一审视。

经过漫长的磨合,这对夫妇和“相关单位”已经达成某种默契,或许他们的底气来自CCAI所有服务从来都属于慈善非营利性质。

一个家庭领养一个弃婴全部费用大概是3万美元,包括申请、材料整理、家庭调查、指纹鉴定、移民审批、中国政府审批、收养前培训、收养后跟踪服务、夫妻二人的往返机票和所有在中国的吃住行花费,以及给福利院的3万人民币的儿童养育费。

这其中的不到四分之一属于机构收入,作为将近两百名员工的薪水以及机构的基本开销。对此,领养家庭都感叹地说这个收费在美国,已经是合理得不可思议,他们知道很多涉外领养机构的费用都要在4万甚至5万美元。

完整与不完整

2015年3月14日傍晚,从郑州来的Group2173(CCAI的第2173个涉外收养团)飞往广州办理孩子的签证手续。

这些刚被撕去“孤儿”标签的孩子们,有的双腿戴着矫正器、有的前额绑着术后绷带、有的唇颚裂……

托马斯一家来了6口人,这次,他们收养了一男一女——小洁患有先天性脑室增大(脑萎缩);而唇腭裂的小风,则是HIV携带者。这个家庭并不富裕,为了此次的中国之行,他们已经省吃俭用了一年。当被问到为什么愿意收养这样的两个孩子时,他们一家回答:“我们一看到他们的照片,”托马斯抬起手来擦了一下眼睛,“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照片上的男孩,单眼皮、唇腭裂、肤色显出不健康的蜡黄;而女孩则神情呆滞,唯独眼睛里透出深不见底的恐怯。

在2014年,像这样患有重大疾病的儿童,占CCAI成功收养95%以上比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可被涉外收养儿童的状况已经从性质上发生了某种转变:从几乎清一色女孩到男女不一;从绝大多数一周岁左右到年龄各异;从基本健康无碍到基本生来残疾。

这相当于在原有的“非亲生”底色上添加“大龄”或“不健全”(甚至两者并存),其涉外领养难度系数,猛然激增。

“真正困难之处其实是除经济之外,父母在情感上、精神上所需要承担的压力。那才是最折磨人的。”仲辉说。

在丹尼尔和卡罗琳与婷婷相处的几天里,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姑娘除了大哭大闹以外,遍地打滚、拳打脚踢、撒泼耍赖都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有一次她甚至因为要跑出宾馆“找(福利院的)阿姨”被制止而小声咒骂妈妈是“臭女人”。为此这对年轻的夫妇伤透了脑筋。

平日他们习惯了被忽视,虽然绝大多数都不至于过分反叛,却都称不上阳光。很难想象这一个个家庭要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和真心,才能夠帮助他们长成快乐而灿烂的模样。

“福利院现在98%都是残疾孩子,而且年龄普遍偏大,在国内是基本没有被收养的可能的。他们怎么办?每个孩子都应该属于家庭、充满爱的家庭,你不能说因为他生来有缺陷,就不配拥有这个天赐的权利。”聂立立说。

似乎总有紧迫感从这些收养家庭的内心深处溢出来,其中还夹杂着某种悲天悯人,他们总是不自觉地认为:我不救,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让他们找得到“国家”

除此之外,仲辉与聂立立还有一个理念:不仅要替这些没有家的孩子找到“家”,并且还要在他们长大成人的漫漫道路上,让他们也找得到“国家”。

仲辉和聂立立一直觉得,对于一个被抛弃的人来说,故乡是极重要的,这是没有被抛弃过的人所难以理解的。“因为孩子已经被一个小单位——家庭给抛弃了,你要再让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国家抛弃,被这个民族抛弃,那么是会容易扭曲的。他/她会产生不解,甚至一种仇恨。”聂立立说。

他们始终坚持的是,起码得让这些孩子知道,自己来自什么样的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是值得记住和自豪的。

只是其中也存在些许无奈。“这么多年来,人们总会不自觉地把涉外收养定义为某种‘施舍甚至‘侵略。一提到美国人收养中国孩子,就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伤了民族自尊心,就会说中国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外国人来养呢?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事情远远没有那么复杂,这些孩子丧失了亲生父母、没了家,我们每个有良知的人都应尽全力来给他们找个家,把属于他们的生存、成长、成功和享受幸福的权利还给他们,就这么简单。”

“我们中国人都喜欢讲‘血浓于水,但在西方文化里,家庭的概念就要宽泛得多。并不是说谁好谁坏,而只是文化差异而已。但我们一直在努力帮助这些孩子,在他们美国公民身份形成的过程中,去寻找一种归属感。毕竟我们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做中国事。”聂立立说。

埃德和帕蒂一家是“寻根之旅”中的一份子,他们前后收养了江浙的两名弃婴:塞瑞与艾茉莉。平日在家里,这对夫妻也在尽可能地营造某种浓郁的中国气氛。他们的客廳墙上悬挂着两幅装帧精良的国画,分别是烟雨蒙蒙的江南和乡村牧童吹着笛子自娱自乐,此外,不管是中国的春节、元宵节、中秋节,无一遗漏。

同时为了让塞瑞和艾茉莉保持自己原有的文化传统、能更好地学习母语,帕蒂每天下班后都带着她们去CCAI的中文语言班学习,希望孩子能“从接触中国文化而热爱中国”。

随着女儿日渐长大,她们对几千公里外的从未踏足过的故乡,产生了复杂而强烈的感情。于是埃德夫妇决定带着两个女孩回中国“寻根”。他们先后到了北京、成都、塞瑞和艾茉莉被收养的两所福利院,沿京杭运河游苏杭,再到广西看了看“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最后从香港飞回美国。

看见福利院里那一个个孩子时,她们心中涌现的感伤,“多希望她们都能像我和艾茉莉一样找到爸爸妈妈呀”,塞瑞说着红了眼眶。

“而且我从来没想过中国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虽然看着周围都是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脸,那种感觉挺幸福的,但实在是太挤了……”塞瑞说,而且她也不喜欢四处都是叼着烟的人,一路上她经常被熏得咳嗽。虽然心底有着不知出处的乡愁,但其实骨子里,她们都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美国少女了。

(《南方人物周刊》15年第22期陈又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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