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启动,开进一片萧瑟和荒凉之中。这个季节的北方寒意深深。
安置好行李,老李一屁股坐下,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暗下来,迅疾远去,那种感觉又来了。一连几天,老李总觉得丢了点什么,却想不起丢了啥。
半年多了。自从老伴去世,儿子的电话就没消停过。儿子让他把店盘出,去深圳和他们一起过。
老李舍不得。店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接过来十多年了。夫妻俩积蓄不够,东借西凑,才盘下了这家店。夫唱妇随,虽说没攒下多少,靠着这店也算供着儿子读了大学,结了婚。
儿子一天一个电话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总有不去的理由。直到有一天,儿子说,我们两口子要去外国进修,把你孙子一个人扔家里?这回他没话了。
老李最舍不得的就是大哥了。一起打球多年,他的身体结实了,球艺长进了,和大哥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大半年,大哥更是嘘寒问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和他耗在了球场上。飞旋的球,让他沉到谷底的心又轻盈起来。
那天,他和大哥说了兑店的事。大哥说,孙子一直想改变经营方向呢。
想起多年前,老李至今内疚。那年大哥提议两家合伙做生意。老伴不同意。朋友就是朋友,一合伙,说不定生意做不长,朋友也没了。老李不以为然。人和人不一样。你看咱和大哥,这不一直亲如手足嘛。
出兑的消息传开后,老李接到好几个电话了。老朱出价最高,老李没有应承。
老朱说,别给别人,我再加点。这就把定金送过去。老李赶紧说,别别,等我电话吧。
大哥每天问长问短,看样子还真是下定了决心。
进站,出站。车停,车开。下车上车的人带进来阵阵寒意。
老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十多年的心血低价盘出,老李真舍不得。可是大哥要兑,另当别论。往下一想,老李又划开了魂。这行不比当年,支个摊儿开个店谁干谁挣。现在不行了。这两年算算,除了维持家用所剩不多。大哥兑过去能挣钱吗?他把价格压了又压。看样子大哥心里也没底,眉头紧锁着。
那天哥俩吃饭。大哥说,李呀,不用特意照顾大哥,同样的价格先尽大哥就成。我知道这些年挣的钱都在货里。深圳物价高,你那俩退休金不当事。手头松快点给孙子添点啥,不也脸上有光嘛。
大哥这么一说,老李更不安了。他没回答大哥的话,他还在想着怎么能让大哥接过去就挣钱。原打算为减少损失带一部分去深圳的货,他决定不带了。都给大哥吧。大哥淡淡地说,谢谢啊。
“哐当、哐当”的火车钻进无边夜色,老李失眠了。
老李的眼前总是大哥那张没有笑容的脸。
老李睡不着就翻清单。那摞清单都快翻烂了。狠狠心,部分商品半兑半送,部分商品就送大哥吧。大哥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能让的让了,不能让的也都让了。老李还是睡不着觉。隔行如隔山。他经营的项目技术含量比较高啊。嗯,距离儿子出国还有段时间。儿子出国前最后几天再走,他可以手把手地多教教大哥的孙子。
大哥脸上有了笑容,老李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一阵沙沙的雨声。车窗上有眼泪在聚集,承受不住就流了下来。
前天,临出门下雨了。终于不用风雨不误地去上班,老李心里一阵轻松。看看日历,他还是打着伞出了门。
离他去深圳的日子不远了。再跟大哥和孙子多聊聊吧。
进得门来,大哥的脸色有点沉。老李关切地问,怎么了,大哥脸色不好。大哥说,没事,昨天没打球睡得不太好。老李说,今晚吧。今晚再跟大哥过几招。大哥的孙子说话了。李爷爷,今天老朱来了。大哥向孙子摆手。孙子不管不顾。老朱说你兑给我们的价格太高了。大哥说,李,别听小孩子乱说话。他懂什么。
明显感觉到了大哥的不快,老李后背发凉。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了。老朱还有这么一手,大哥不会真信了老朱的话吧?
想着大哥这么多年对他的好,老李心疼地又做了让步。最后就连老伴去世前新换的电脑都送给了大哥。那可是老伴的心爱之物啊。
唉,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和兄弟情分比,不算啥,真的不算啥。
站台上,老李望得脖子都酸了,没有见到大哥的影子。
大哥来短信了。“李呀,到了深圳找点事干。一下子闲下来,人老得快呢。球也别停,啥时回来还跟大哥过几招。”
老李把被子往身上拽拽,火车一路向南很久了,怎么还这么冷啊?
作者简介:张迎春,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字散见于《小说林》《天池小小说》《北方文学》《小小说大世界》《沈阳晚报》《芳草》等。《用心点亮》获全国百字小说大赛入围奖。《滑坡》收入《小小说选刊》和《小小说美文馆》。《女孩的心》等收入《中国最好的小小说》《人生的亮色》等收入《中国实力派美文经典》;《爱情光临》等收入《对号入座》;《杨子的书》等收入《新办公室故事》;《爱情光临》等收入《蜗居在办公室》。《月芽》《守候流星雨》等入选中小学生最喜欢的100篇小小说和100篇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