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认为,2020年后,一成以上年轻男性将找不到配偶,挤压到一定程度,“剩男”最后会沉积在贫困阶层。而这可能诱发反社会的心理,可能与其它社会矛盾相交织引发社会动荡。
近日,美国塔夫茨大学政治学副教授伊丽莎白·雷米克等学者发表《不要把中国男女比例失调归咎于独生子女政策》一文,经中国媒体转载后,引发广泛讨论。
性别比(即出生100个女婴对应出生的男婴数,以下简称“性别比”)失衡问题近年在中国广受关注。越来越多人口专家意识到,持续30多年的中国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并未得到根治,且由此导致的问题日渐显露,或将成为生育率过低外又一个令决策层重视的问题。
政府采取措施控制失衡
中国自1982年开始出现性别比出现失衡,最初被认为存在女婴漏报而未获重视。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全国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19 .2,高层意识到形势严峻。为治理失衡的出生性别比,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2002年11月,原国家计生委、原卫生部、原国家药监局共同发布《关于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两非”)的规定》,对胎儿性别鉴定予以明确禁止,治理性别比失衡的战役正式拉开。
2003年4月,“关爱女孩行动”启动,旨在通过倡导男女平等,扭转中国存在的新生儿男女性别比失衡问题。卫生、公安、司法、检察等多个部门也会同在一起,严厉查处胎儿性别鉴定和性别选择引产案件。
2014年6月30日,国家卫计委下发《关于印发全国查处“两非”案件区域协作工作规范(试行)的通知》,要求“两非”案件查处区域协作联席会议每年至少召开一次,遇重大案件或者重要情况可以随时召开。
2015年上半年以来,一场打击“两非”治理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的攻坚战,正在全国范围内紧锣密鼓地进行。
4月30日,国家卫计委等7部门在京召开全国整治“两非”专项行动电视电话会议,部署全国整治“两非”专项行动,目的是为了确保完成“十二五”规划中将性别比降至115以下的目标。而今年是“十二五”规划的最后一年。
今年是国家层面正式治理性别比失衡的第14年。来自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15.88,实现了自2009年以来最大降幅,但依然高于国际公认合理区间103-107的水平。
性别比为何失衡
重男轻女观念被认为是性别比失衡的重要原因。
此前媒体报道,山东临沂兰陵县被指为控制合法出生率,给基层干部下达“流产指标”。当地一位村支书透露,兰陵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如果家里没个儿子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对男孩的偏好不独北方农村,在南方富庶的福建,许多人希望把积累的家族财富留给儿子。厦门市卫计委打击“两非”工作负责人王辉荣说,有数据显示,重男轻女最严重三个省是安徽、海南和福建,而厦门远非福建最严重的地方。
公开信息显示,中国性别比失衡起于1982年,当年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08.47,之后一路飙升。1994年以来,出生人口性别比始终在115以上,2004年达到最高峰121.2,其中一些省份还长期维持在130。已严重偏离正常区域。
据考证,1982年正是计划生育政策从之前相对宽松的“晚、稀、少”政策,向“一孩化”过渡的关键年份。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乔晓春说,如果将“重男轻女”认为是性别比失衡的唯一原因,便无法解释为何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出生性别比是正常的 。“这段时期‘重男轻女同样存在”,乔晓春发现,唯一的变量是,这一时期严苛的计划生育政策尚未落实。
多位受访的学者认为,仅有“重男轻女”观念不会导致性别比失衡,生育机会的限制迫使人们采取人工手段留住男孩,放弃女孩。
人口学者何亚福分析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发现,实行“一孩半”政策(第一胎生育女孩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的农村地区,性别比失衡严重。当年全国第一胎性别比为107.1,基本正常,但第二胎性别比猛增到151.9。
何亚福分析,由于第一胎是女孩可以再次生育,因此人们并不在乎第一胎的性别;当第一胎生出女儿后,第二胎成为人们最后的生育机会,因此人们会想办法生出男孩,这时就会采取B超鉴定胎儿性别,存男去女。
另一条数据也佐证了这一观点。据《海峡都市报》2011年8月11日消息,福建共有独生子女303万,其中男性229万,女性74万,男女比例接近3:1。
“在仅有一次生育机会的情况下,偏好男孩的家庭自然会通过人工手段生下男孩。”何亚福说,如果没有生育限制,尽管存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但人们可以通过多生来实现愿望。
黄文政说,如果没有生育机会的限制,“直到生到一个男孩为止”,从统计学分析性别比仍是平衡的。
性别比失衡,必然引发婚姻市场失衡。福建省统计局普查中心副主任姚美雄撰文指出,2010年,0-19岁人口男孩有1.72亿人,比同年龄段的女孩多2210万,其中10-19岁人口男孩比女孩多了950万,男女比例是111.5比100。这意味着,到2020年进入婚配的20-29岁男孩将比女孩多出近950万;0-9岁人口男孩比女孩多了1260万,男女比例是118.9比100。
姚美雄分析认为,2020年后,一成以上年轻男性将找不到配偶,男多女少必然引发“婚姻挤压”,高龄男性会向低年龄女性中择偶,挤压到一定程度,城里男性会找乡下女性,富裕地区的男性会找欠发达地区的女性,而“剩男”最后沉积在贫困阶层。到2020年,“剩男”规模接近澳大利亚总人口(2013年估计2400万人),即使通过“进口”新娘也将是杯水车薪,且“剩男”还在不断产生,他们中绝大部分将终身打“光棍”。
姚美雄说,正常人合理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得不到满足,将会降低他们对社会的认同,甚至可能诱发反社会的心理,可能与其它社会矛盾相交织引发社会动荡。
宽松的生育政策是否有效
2014年国家卫计委召开部署会议后,各地亦迅速采取行动,重拳打击“两非”的消息频繁见诸媒体
厦门市卫计委打击“两非”工作负责人王辉荣认为,打击“两非”对遏制性别比失衡的作用有限,一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靠行政手段难以改变;再者,随着技术的发展,B超机可以轻易获得,采血到境外鉴定也非难事,这给执法带来了困难。
厦门市卫计委法规科一位官员认为,消除男性偏好需要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真正让父母感受到生男生女都一样” 。
中国政府通过连续几年的综合治理,到2009年出生性别比出现拐点,开始逐年下降。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4年性别比降为115.88,较2013年下降了1.72个百分点,是6年来下降幅度最大的一年。
乔晓春认为,2014年性别比大幅下降的原因,得益于2013年年底单独二孩政策的实施。他相信,宽松的生育政策有助于缓解出生性别比失衡。
北京大学人口学教授穆光宗表示,要消除“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需要重建生育文化,这将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难以一蹴而就。他认为,最具操作性的办法仍是放开生育限制。
多位受访学者提到一个正面案例: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山西翼城、湖北恩施、甘肃酒泉和河北承德展开全面二孩试点,“一对夫妻可以生育两个孩子”。2010年人口普查时,试点地所在的省份都存在出生性别比严重失衡的情况,但除承德外,其余3个试点地的出生性别比一直保持在正常范围,而且近年来“越来越正常”。
中国人大学人口学教授顾宝昌在其主持编写的《八百万人的实践中》中,对试点地的数据分析后认为,较宽松的生育政策有助于促进出生性别比正常化,生育二孩缓解了生育数量和生育性别之间的矛盾,为招赘婚创造了条件,减轻了养老压力。
顾宝昌同时以承德试点区性别比失衡为例分析,较宽松的生育政策不是实现性别比正常化的唯一条件,治理性别比失衡还需要从多方面开展工作。
(澎湃新闻网2015.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