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志飞
我端起相机,悄悄对准一个刚从大厦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从审美角度而言,这是张俊美的脸,但放在人堆里可能就找不到了。
我按下快门,跟了上去。
他走过“千脸”公司巨大的广场,广场的水池里立着公司的Logo——纯白色的面具,眼睛和嘴巴的部位镂空,神秘气息十足。
广场上走动的人,个个都俊美靓丽。可我知道这是假的,真实的面孔要撕下表面的“脸皮”才能看到。
而始作俑者,正是我的跟踪对象,“千脸”公司创始人——辛易。
作为一名合格的记者,我事先作了充分的调查。
和20世纪曾一度占据首富位置的比尔·盖茨一样,辛易也像是位发明家,28岁从研究所辞职后,花了5年时间,做了许多艰辛的实验,研制出“伊莲1号”。它的主要成分是纳米级的聚二甲基硅氧烷,辅以人工胶原蛋白等物。涂在皮肤上后,会在短时间内凝结,形成约1.5毫米厚的薄层,其弹性、色泽与真实的皮肤一般无二。它的透气性良好,不会对真实皮肤的散热造成影响;黏附性也极强,与皮肤结合处无缝可寻,不溶于水,只能通过配套的“卸肤液”彻底洗掉。
一开始,辛易将自己的产品定位于化妆品,为女士们提供完美“肤质”。他还加入了壳聚糖和明胶,使凝结出的“皮肤”显得水润有光泽。在产品的公开测试中,他演示了“皮肤”清晰地感知一只苍蝇或蝴蝶停在其表面所造成的形变,并且快速作出反应的状态——某些竞争对手甚至因此认定辛易是拿了张真实的人皮来混淆视听——不过这并不妨碍女士们为“伊莲1号”而疯狂。
“对不起,这里没人吧?”餐馆里,无视他警惕的神色,我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用这样的表情对待一位女士是很没礼貌的,辛总。”
他表情瞬变,不得不令我赞叹他的产品竟然如此惟妙惟肖。
“放心,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第二脸。”
我紧盯着他,他耸耸肩,继续享用午餐。
随着“伊莲1号”的巨大成功,辛易又推出了配套“脸具”。 它的主要材料为高韧性的纳米有机材料,将半导体电路安全地包裹在里面。它形似普通的面具,但是却比后者精细得多,每一个轮廓走向都精确到纳米级,它的内表面上附着密集的小孔,使用时在脸上均匀涂抹“伊莲1号”,然后将“脸具”紧扣在脸上,启动开关,密集的小孔会产生细微的吸力,涂层将按照“脸具”的内模改变形态并紧紧咬合。而针对鼻子部分过于柔软可能会影响美观,“脸具”上相应部位会对其加热硬化,达到增高鼻梁的效果。
5分钟后取掉“脸具”,就换了一张脸。如果舍得消费,多花10%就可获赠专门的添加剂,帮助顾客打造不同肤质的“脸具”——使用简单,携带方便,无副作用,最关键的是——想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
可想而知,辛易由此闻名全球,一夜暴富。“千脸”公司以令人惊诧的速度完成扩张、上市、跻身世界100强的“三级跳”,引发了换脸时尚,也带来了社会舆论的风暴。
无论影视明星们多么不满,帅哥美女还是漫天飞舞。削骨美容亦不再流行,一来已经过了潮流,二是因为有了“脸具”后,谁也不愿冒险整形了。
可是最初的热潮过后,问题接踵而来。黑市中出现了“盗面者”——将别人的真脸制成脸具,有人借此躲避债务,罪犯也学会了遮掩身份。
换脸趋势难以遏制,于是政府出台了相关法案,规定每人只能拥有一个脸具,称为“第二脸”。购买时须以真实面孔,凭身份证和DNA证明登记备案,且每年最多更换一次。当然,政府会为每个人保密。
经过一段时间的阵痛,崭新的社会形态出现了:人们面对熟人用真实的脸,工作时则用“第二脸”,在帅哥美女遍地的环境里,工作的效率也出奇地高,似乎大家都很享受这种“双面”生活。明星们也乐意屏幕上一张脸,私下一张脸,躲避狗仔队的追踪。
但是依然有人不满意,比如,我。
为了找到辛易的“第二脸”,我蹲点了1个月,观察每个进出公司的人,分析其上班规律,这才逮到他——毕竟,公司的老总不需要每天准时上下班。
“我是《都市报》记者,想问辛总几个问题。”
他一脸无奈。
“您觉不觉得您的产品抹杀了人类特有的个性,让人们变得虚假?”
“人脸的特征成百上千,即使是非常相似的双胞胎,在科学家眼里也有很大差别。”
“但是你抹平了这些差别。”
“不,我没有。实际上‘千脸通过改变人脸特征参数,制造出的每个脸具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张脸,只不过看起来比较像而已。这跟化妆、换衣服一样。至于虚假……难不成你觉得社会上普遍的以貌取人就很实诚?”
“对不起,我去趟卫生间。”趁我无言以对,他起身留我在那思考。
我没有等到他出来,服务员也找不到他——可恶,他肯定是用特权登记了“第三脸”,更可恶的是,我还得为他埋单。
5年后。我和辛易在他位于55层的办公室,俯瞰着整个城市。
这要追溯到2年前,复古热潮席卷全球。或许是人们厌倦了“双面生活”,许多人逐渐放弃了“第二脸”,开始以本色面对生活。这时人们突然发现,原来自然才是美,连缺点都是独特且令人着迷的。与此同时,社会文化在悄悄改变,交流不再那么复杂,美貌的威力也大为减弱。
而此时,“千脸”公司宣布停产,资产重组,辛易辞去公司的一切职务。繁华落尽后,他竟然主动联系我作了第二次采访。
“很高兴,我们能以本来面目相见。”他带着一丝欣慰、一丝落寞。
“您……早就预见到了?”他的态度,我有些怀疑。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到底还是输了,明天我会离开。不管怎样,我很高兴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您赢了。”我看看他,再俯瞰这座城市——您给人类换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