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

2015-04-28 08:31陈先发雷平阳普冬杨键吴少东铁哥
诗歌月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桦树凤凰灵魂

陈先发+雷平阳+普冬+杨键+吴少东+铁哥+杜涯

陈先发诗一首

垮掉颂

为了记录我们的垮掉

地面上新竹,年年破土而出

为了把我们唤醒

小鱼儿不停从河中跃起

为了让我们获得安宁

广场上懵懂的鸽群变成了灰色

为了把我层层剥开

我的父亲死去了

在那些彩绘的梦中,他对着我干燥的耳朵

低语:不在乎再死一次

而我依然这么厌倦啊厌倦

甚至对厌倦本身着迷

我依然这么抽象

我依然这么复杂

一场接一场细雨就这么被浪费掉了

许多种生活不复存在

为了让我懂得——在今晚,在郊外

脚下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深深的、别离的小径

雷平阳诗二首

寂静

圣约翰大街上谈起寂静时

我们正好走进了

一家琥珀店。教堂里的寂静是一种

昆虫在琥珀中感受到的

是另一种。还有没有更多的寂静?我们

在相同的货色前,表情不一

欲望,该死的欲望,每个人都有很多

华沙街头的那些祭坛

也伸着一双双只剩下骨头的手

暴力带来的死亡,任何地方都发生过

一再重复过,关键是当一颗颗炸弹

松脂一样突然落下,死亡不仅

透明,而且不朽,我们在想什么?寂静

就变得比骷髅翻身坐起索取生存权

的呼叫,更让人恐怖。很难想象

几千万人的死亡也变成饰品

很难想象,一个死去又活过来的国家

它是如此的寂静。星期天早晨

人们奔跑向教堂,仿佛需要洗礼和忏悔的

是生存而不是死亡。我已经不想

把话题从寂静延伸到无辜

作为诗人,苦难的迟到者,此时

在圣歌声里,那些住在灵柩里的修士

或许才是我的知音或战友

在日拉尔夫镇

早年欧洲的怪兽

在森林中,专事于喘息

向日新月异的世界诉苦

声音已经苍灰,越不过森林

和断代史。以宫廷模式建造的厂房

改造成了民居,机器替换机器

铁锈垒起丘陵,苦力的命数中

刚刚露出皇家的一丝气象

手握野花的死神,就将一切

换成噩梦的接力游戏

只有那座高高的教堂

一旧再旧,天天举办着婚礼

普冬诗一首

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

年轻的桦树,桦树,

我看见田塍上螽斯擅自在家乡

长得五颜六色。

河流赶路,日夜说起海、海底发光的街市

恬恬笑得,桦树,

仿佛手持众生芸芸的宇宙。

桦树,黑色桦树。大地的美妇

沙漠因你而像个男人。

你因大荒,俘掳为我苍白寡欲的情人

我的忧伤。

太阳把金币撤落在你午祷的书上

天黑以后,再收回去

好比谷种晾晒在谷场。

农人、猎人和马匹轮流跟在野麂后边

不言不语,我的桦树。

旷原上百草和虺蛇匍匐在你的脚髁,安静如守夜人

黑色桦树,桦树,

我听见蔷薇正在开放。

杨键诗一首

我在这里的灵魂

我在这里的灵魂是一张的确良布票,

在一口老式的樟木箱子里。

我在这里的灵魂是一张粮票,一张油票、一张肉票,

是一张稀有难得的购买锰钢自行车的票。

有一天,

我的灵魂被没收了,

是一张被划了许多叉的大字报。

我的灵魂曾是一本线装书,

里面有眉批、有墨香、有明代销魂的春宫画,

有淡的水痕,

有浓艳的戏装,

有礼记,也有易经,

有“秋风起兮云飞扬”,也有“仰浮云而永叹”。

我的灵魂比西周还要古老,

跟你说的革命是两回事。

我的灵魂同时是一间七十年代的房子,

没有阳台,

没有客厅,

墙上挂着马、恩、列、毛。

我的灵魂曾在一列去往法国的列车上,

被几个罗马利亚人盯上。

这几人感觉如同中国人,

这就是说,

我的灵魂到了法国依然晃荡在几个罗马利亚人的鬼门

关上。

吴少东诗一首

立夏书

我必须说清楚

今夏最美的一刻

是它犹豫的瞬间。

这一天,

我们宜食蔬果和粗粮

调养渐长的阳气。

这一天的清晨,风穿过青石

心中的惊雷没有响起。

这一天的午后

小麦扬花灌浆,油菜从青变黄。

我们喝下第一口消暑之水

薅除满月草,打开经年的藏冰

坚硬而凛冽。南风鼓噪

坂坡渐去,你无需命名

这一白亮的现象。就像一条直线

就像平躺的春光,你无法测度它

从左到右的深度。你无需测度。

这一天的夜晚充满

多重的隐喻

从欲望到担当,从水草缠绕的湖底

到裂石而生的桦树。这一日的前行

几乎颠覆我

对农历的看法

铁哥诗一首

夜闻灵应寺钟声

用诅咒去纪念,像带硬刺的花椒

警惕的煽动到土里去,风吹兰花的轨迹

这粪屎浇灌的浪漫,这刺杀怀春的厅堂

朗诵是最后一次敲响,埋在井底的方言

难道服从于寡欲的菖蒲?他削的纸箭飞啊

穿过几重人烟,穿过无所终了的大千,穿过

真相的小人书,用2分钱坐在黄昏的街边

像路过此地的风尘,像挂在屋檐的铃铛

叮啊铛,这金属敲打头颅的游戏,叮啊铛

你再细细区分涂抹的终了,还要去捂住他

杜涯诗一首

无限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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