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2015-04-28 00:31安西白月曹东大车华万里李海洲
诗歌月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诗二首界限秘密

安西+白月+曹东+大车+华万里+李海洲+刘清泉+沈利+唐力+宇舒+张作梗

安西诗一首

携带秘密的人

携带秘密的人,总是在午夜

穿行在城市的阡陌

那些萤火一样的秘密

像漫天的星辰,照亮她周围的方向

又像黑色的重量,将她的时间压成弯曲

那些纤细的影子!

携带秘密的人

手握花朵与蝴蝶

多么美妙的暗器,那么近

又那么远,像失眠的海看见的月光

携带秘密的人

将变成秘密的一部分

就像道路

成为远方的一部分

成为我想象的一部分

白月诗一首

我亲眼看到我的母亲

她把直尺往那儿一放

用画粉在某个中点,反正

在她需要的刻度上

随后我听到“咔嚓——”的声响

剪刀下,细碎的布条像无力的风暴

落下来。紧接着我看到

扁平的两只手臂、两片前胸

空洞的领子在桌面上呈现它们的要求

我亲眼看见她踩动机器

越来越快

咔咔咔的声音从冰冷的机头爬出来——

一头梅花鹿的呻吟

母亲觉得不够好听,也许是的

她觉得不好听

她打开机箱,把机头翻开

朝那些秘密、复杂、阴暗、纠结的

零件上点润滑剂。使咔咔声置身海底

我目睹我的母亲

她工作时戴着眼镜,那时她还年青

针尖扎进布料然后出来

又扎进去。无论开头还是结尾

母亲都不放心,来回多扎两针

这样就不容易撕裂

母亲站起来,机器停止响动

她将做好的衣服在胸前抖了抖,捡去白色线头

唤我过去,要我把手臂举过头顶

并叫我把头从那敞开的黑洞穿过

看旧照片时

我得意地说:这是我母亲用各种剩余布料给我做的

我并不在乎母亲用拼凑的手法打扮我

我只是感到那咔咔咔的声音,像我生孩子时的

最后一个过程:缝合

曹东诗一首

铁皮水管

趁着夜色铁皮水管向前爬行

缓慢地

像怀孕的母蛇

揣着卵 小心警惕

掠过路灯的幽暗

拐弯

进入一栋普通的楼房

底楼 娱乐场所通宵娱乐

液体丰盈

新笑复制旧笑

警察复制流氓

执政者复制小民

二楼 看见一位老者

病了

坏了的肺咝咝喘气

墙头挂着女人的黑白照

说不出话 目光里有等待

也有尘埃

三楼 住着一个退休妓女

玻璃窗晃荡着

一只大号情趣性具

假得同真的一样

四楼 他们在赌牌

众生平等

所有精神

退缩在发亮的眼睛里

五楼 一对男女终于决定

手寻找着手

身体寻找着身体

从嘴唇上撕下的吻

把迷你型内衣丢失

六楼 有人梦游

一张沼泽的脸

离人类愈来愈远

七楼 进入诗人房间

它想和诗人说话 但它的喉咙

打上了死结

大车诗二首

每一个日子

每一个日子

都是无法再续的歌

我们围坐在这年的冬天四周

如同松果围绕着松树

鱼儿包围着河水

每一个日子

如同花瓣

在我们的掌中层层剥落

我们停留在玻璃窗的外面

呵出的热气

使镜面变得模糊

每一个日子

都是前来告别的朋友

他共享过我的骄傲和卑俗

在他离去的时候

没有留下字条

却碰响了家门口的风铃

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没有回家的那个小女孩

她一个人沿着冰冷的大街

走向一个尚未决定的终点

她的眼黑得像郁金香

吸引着鸽群飞来飞去

道旁开着满眼的大丽菊

像散开的绒布围在她的周围

小女孩低着头

世界仅仅是她眼里的反光

她的茫然不知像是固守枝头的

几片树叶

秋雨之中格外夺目

什么时候她会从街上走过来

没有人知道

她自顾自走在笔直的路上

怀抱着一个尚未决定的开始

华万里诗一首

少年时的静夜

我将痛放在诗边,我把病

养在药里。满塘的白荷花,在月光下

亮得令人心惊

我的脚步中,有一些虫声的慢

我的衣衫上,留着

少许往事的青。我想让一只夜蛙,趴在

另一只夜蛙的背上。我想让

稻花的清香来自全穗的爱。狗吠

最好不要响起,天空

辽阔得只剩下心跳,像那盏偏西的星斗

不苟言笑。田野是多么

需要宁静。树木是多么不愿受到干扰

就如我和妹妹,此时

都没有风,只肩并肩地,端端正正地

坐在田埂上,玩脚下的水……

李海洲诗一首

柳七住秋夜离丌

花里藏身的人

路过宋朝,回到束腰的野史

最后吐出那阕词

还没谱曲,就成为绝唱。

苏杭从此孀居

戚氏和媚娘,焚香、沐浴

为一个朝代更衣。

折腰的是皇帝

葬你的是青楼的脂粉钱。

就这样绝代

上牵唐诗,下带元曲

就这样唱着汉语居中行走。

让烟花落满灵隐寺潮湿的台阶。

民间的白衣卿相

我走失在宋朝的右手

青楼欢宴里横笛的少年

满湖歌舞如泪,毁了琴瑟

湿了罗袍

从此女儿不胭脂。

在秋夜离开,或者从宋朝回来

雨水铺开一地灰蝶的长调。

井边的坟头,每隔一晚

都会唱出不同的颠沛的王朝。

刘清泉诗一首

可能七十三:收容

他们躺着。分别,还是一体?

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荒唐

不是魂不守舍,不是热火朝天

不是寂寞。什么也不是

他把自己像一本书那样摊开,阅读

是你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颜色

她使用了侧面,脸埋在阴影深处

像一团藏匿于灰烬背后的火

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正经

他们躺着。更像一亩滩涂和小丘的布局

那么平静,又那么随心所欲

他们几乎不接触,接触会带来后悔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冲动。他们看着对方

对方陷入恍惚:一腿的泥,一身的汗

这时才可能提到床,奇异的收容所

沉默像一滴水,滚动多于挥发,曾经高速

却不曾混乱。这时我能想到最美的词——温柔

温柔的他们,躺着。他们知道这是寒冬吗?

他们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再过一会儿

就将变成我和你

沈利诗二首

隐形的陪伴

这是夏天,盛夏的声音在机仓里涌动

从一本书开始,小鸟衔来了种子

森林、河流、田野,在暗处苏醒

沉闷中,我试着做梦试着回到前世

那个江南采莲的女子会不会在今日活过来

是有什么在最后的夏天里抵达

我仿佛在云上闻到青草的味道

这微妙的感觉悄悄在空气里流淌

我用悲伤构筑的世界在笑声中轰然倒下

欢乐的鸟群穿过我身体里的冬天

春暖花开,黑夜凋零

我看见我的脚'r长出绿叶

并且逐渐地蔓延到往后的日子

夏天一如既往地开始

天黑了,暖暖的夏天

一如既往的开始

孩子们在楼下嘻闹

如同下雨的上一周

整个白天我收拾冬装整理夏装

一如多年以前的初夏

黑色的衣袖轻拂我的掌心

仿佛去年寺庙里的那只猫

这个现实的白天飞机坠毁、火车出轨、汽车相撞

慌乱的人群议论着2012仿佛一切都已就绪

那个来自2046的人不紧不慢说着天荒地老

在我的血液里煮面、喝粥、抽第八支烟

唐力诗一首

火车站

火车站,一个巨大的子宫

容纳了那么多的离别和痛苦

容纳了那么多的

泪水和欢欣。人声鼎沸,汽笛轰鸣

落日下沉,天空高远

亿万年的时光在楼群里

闪着微光。而在下面

一辆火车,像一段撕裂的脐带

就要离开站台。我扛着我的身体

从火车站口出来,面对生活

我再次诞生,不是从母亲

衰老的身体

而是从巨大的嘈杂的火车站里

宇舒诗二首

遗忘

是时候了

我终于要翻过这一页

终于要忘记你皎白的身体

那尾敏感的鱼

游过我指尖时的

轻轻颤栗

是时候了

且让我苦笑着凝视

平淡生活

这口大肚的玻璃瓶。

——它充塞着文件、报告、请示

与天各一方的衰老、刻板、关闭

却真的装不下

关于那个夏日

那些细瘦激情的

无助记忆

黑夜

在我又一次和你失散之后

我就开始害怕黑夜的布阵

害怕闭上眼睛,眼前又晃过

那只瘦削,而不驯服的鹿

……嗯,死于爱情,这是

谁的咒语?谁的咒语出自虚构?

出自虚构又无须介意,

就像我不介意你的

眼泪、尖锐、某一天的脆弱

留在我记忆中的,锁骨的温度

张作梗诗二首

十一行雨

雨跳出雨的小圈子,不安地飘过草木之唇。

雨很少被精确预报:它不过是神秘之物偶然的兴会。

雨来自天上,然而只能在大地上寻找到去处。

雨以饶舌的阶上语叮嘱我们: “高处思想,低处

行走。”

雨轻如凤可以在水面行走,但重于干渴。

雨是我们天葬的另一种形式。是闪电焚烧的灰烬。

雨苦涩如橄榄,甜蜜又像初恋。

雨没有前世,惟有飘忽的今生。

雨下在此刻,但一直要落、落、落到多年之后。

雨重逢如我们失散的亲人。

雨急速消逝又像我们藩篱割据的一生。

十二行走神

是不是点烟的时候,又摸出了一支烟卷?

是不是将锅盖盖在了茶壶上?

是不是倒开水,忘记拔下瓶塞?

是不是看书,足足一刻钟,眼睛都盯着一个字?

是不是去拴马,却将鹅赶进了池塘?

是不是借镰刀,却拿回了一把锄头?

是不是舀水,却将水瓢伸向了橱柜?

是不是到了邮局,才发现要寄的信落在了书桌上?

是不是一直站在场院,听吹过树梢的凤,

将风,渐渐听成一场沙沙的小雨?

是不是背对着船头,坐在船上,总是把

前进,当成无尽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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