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光潜
第一桩事是享受
◎ 朱光潜
我时常想,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只能算“第二桩事”,人生的“第一桩事”是生活。我所指“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倘若为学问、事业而忘却生活,那种学问、事业便在人生中失去了真正的意义与价值。因此,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看作社会的机械,一味迎合社会的需要而不顾自己的兴趣。
我把生活视为人生第一桩要事,所以不赞成早谈专攻。早谈专攻便是早走狭路,而早走狭路的人对于生活常不能见得面面俱到。前天,G君对我谈过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个中国人、一个印度人和一个美国人正在游历,当他们走到一个大瀑布前面,三人都看得呆住了。中国人说:“自然真是美丽!”印度人说:“在这种地方才得见神的力量呢!”美国人说:“可惜偌大的水力都被浪费了!”这三句话各有不同,各有各的真理,也各有各的缺陷。在完美的世界里,我们在瀑布中能同时见到自然的美丽、神力的广大和水力的实用。许多人因为站在狭路上,只能见到诸方面的某一面,便说他人所见到的都不如他的确切。前几年,大家曾煞有介事地争辩哲学和科学,争辩美术和宗教,不都是坐井观天么?
许多人一开口就谈专攻,谈研究,但我最怕和谈专攻的书呆子在一起,你同他谈话,他三句话不离本行。谈到本行以外、旁人所以为兴味盎然的事物,他则听之麻木,不能感觉。这样的人是因做学问而忘记了生活。学问这东西,先要能博大而后能精深,“博学守约” 真是至理名言。亚理士多德是种种学问的祖宗,康德在大学里几乎能承担一切功课的讲授,歌德于科学上也很有建树,亚当·斯密是英国经济学的始祖,而他在大学是教授文学的。今人如罗素,对于数学、哲学、政治学,他样样都能登峰造极。西方大学者大半都是很懂生活的。
(摘自《谈读书》中国青年出版社 图/赵胜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