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霍克尼:艺术世界的“黑客”

2015-04-23 09:35曾焱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17期
关键词:约克郡霍克尼大卫

曾焱

大卫·霍克尼(张雷 摄)

2009 年,大卫·霍克尼将巨幅风景画作《沃特附近较大的树》捐赠给英国泰特美术馆。图为艺术家在他自己的作品前

大卫·霍克尼1966 年的画作《比弗利山庄的主妇》曾创下“二战”后艺术品拍卖纪录

2013 年,英国泰特美术馆推出大展“英国艺术500 年”。图为工作人员正在布展大卫·霍克尼的代表作《克拉克夫妇和帕西猫》

因为是在下榻的房间里采访,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没有戴他著名的鸭舌帽,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出来接我们的是助手让-皮埃尔,在《更大的信息:大卫·霍克尼谈艺录》中,作者马丁·盖福特在不少段落写到过这个“霍克尼一家”的成员:法国人,音乐人,陪伴霍克尼及其伴侣约翰·菲茨赫伯特生活在英国的布里德里顿小镇(Bridlington),驾车带霍克尼绘画了东约克郡的那些旷野。

任何出现在大卫·霍克尼身边的亲密关系几乎都获得关注,这并不令人惊讶。那么,该如何介绍大卫·霍克尼?对这位老先生有太多奇奇怪怪的描述: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最出名的英国在世画家、英国《卫报》笔下的“全天候时尚偶像”、被媒体追逐的同性生活绘画者、艺术史上的嘻哈之士,及获得英女王颁发的“功绩勋章”的两名画家之一——另一位是已经去世的伟大的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en Freud)。总之,一个在全世界都有狂热“粉丝”的明星艺术家,如果可以为他寻找一个对照,大概就是安迪·沃霍尔,他们至少在外观上都是艺术和时尚、波希米亚和波普主义的精心混搭。不同的是,在霍克尼身上,还深刻英国旧式绅士以及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印记。

大卫·霍克尼iPad 画作:《春至沃德盖特树林,2011 年1 月8 日绘于东约克郡》,纸上印刷

《春至沃德盖特树林,2011 年3 月18 日绘于东约克郡》,纸上印刷

霍克尼出生在英国约克郡的另一个小镇布雷福德,他自己也回忆过,在那里和艺术唯一相关的东西就是海报和招牌。少年霍克尼每周在布雷福德语法学校可以上一个半小时的艺术课,这是他在1959年考入伦敦皇家艺术学院之前获得的全部艺术教育,纯熟完美的素描技巧几乎完全来自天分和自我训练。

霍克尼的艺术第一次进入公众视野是1961年,在伦敦RBA画廊相当著名的“当代青年”(Young Contemporaries)展览中,他和其他几个参展同学幸运地搭上潮流,一起成为战后英国波普艺术兴起的标志。

不过,霍克尼后来的成功与任何艺术流派或运动都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一个不甘陷于既定立场的人,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藏在他大眼镜后面的眼神,敏感、兴奋、置疑,并且有一种小男孩将要开始游戏时才有的兴致勃勃的挑衅。

从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他获得皇家艺术学院的金奖,极其短暂地留在波普阵营——有人说他只做了5分钟的波普主义者,围观了一会儿抽象表现主义也觉得无趣,然后走向了被他称之为自然主义的绘画之路。他几乎没有浪费时间去纠缠于写实或不写实,画人物还是画风景,持久的激情都投在强化的色彩以及不断变化观看方式和视觉空间。他表现得仿佛闯入艺术世界的一个“黑客”,享受着智力优越感。

1964年,霍克尼第一次到洛杉矶就着迷了,决定从英国移居加州。“阳光、海水和性”开始进入他的绘画。他用丙烯画画,拍摄宝丽来照片并进行拼贴创作,画了第一批“游泳池”系列。那些泳池里的漂亮身体都是他的同性爱人,画家用令人目瞪口呆的蓝色水波和网状光纹抚摸他。在《一个艺术家的自画像》里,穿红色西服的男子站在泳池边,盯看泳池里的裸体男孩,就像画家本人,迷恋着把男人身体放在水中的景象。《水花》里通体透明的明媚,则是他送给同性恋者的一个乌托邦。

70年代他开始挑衅传统肖像画风格。1971年,他画出了《克拉克夫妇和宠物猫帕西》(Mr and Mrs Clark and Percy),画中人是他的设计师密友克拉克和新婚妻子。这幅画现在被人视为“英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作品之一”。之后他用相似的画面结构方式,创作了《我的父母》。他的色彩越来越大胆,风格却变得简朴。那时他不到40岁,已经获得盛名,“足可媲美任何在世的艺术家”。

在那之后,霍克尼开始挑战摄影,宣称摄影从绘画而来,也将回归绘画。实际上,这也是他对自己艺术生涯的一个巨大扭转——不再用摄影的观看方式来观看世界。他像个游戏高手,尝试各种绘画媒介和风格,毫不在意艺术界的评价。他设计舞台布景和演出服装,用复印机、激光扫描和传真机来画画,用苹果电脑的Ossis程序创作了第一张电脑素描并打印出来展览,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对一切能够做出图像的技术都感兴趣”。

进入21世纪后,霍克尼成了艺术史上真正可怕的“黑客”,几乎就要彻底改变人们看待艺术史的维度:1999年,他发现早在15世纪,在照相机发明之前,古代大师们就使用镜子、透镜和其他光学设备来画画。他因此停止两年绘画,专心来推演和撰写自己的研究,并在2001年正式出版了该书,书名叫《隐秘的知识——重新发现西方绘画大师的失传技艺》。他在阿姆斯特丹凡·高博物馆和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就自己的发现做了演讲,与BBC合作拍摄了同名纪录片,结果十分轰动也备受争议。虽然他只是想要讲述对于光学投射和绘画的秘密关系,却难免被某些人视为揭开了大师们身上的“皇帝新衣”。不过,这本书也为他赢得了更多年轻艺术家的喜爱。

2005年,他搬回英国东约克郡定居,再一次令艺术界惊讶地开始回归英国风景绘画。他在布里德里顿买下一栋老屋,10年来画遍了约克郡乡村的各个角落。

2010年,霍克尼对法国17世纪画家克劳德·洛兰(Claude Lauren)的一幅画作《山巅上的布道》(Sermon on the Mount)有了不同寻常的兴趣,就像毕加索曾长久痴迷于研究17世纪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凯支的《宫娥》,区别在于:《宫娥》是委拉斯凯支的晚期名作,而《山巅上的布道》虽然收藏在美国弗里克美术馆,却少有研究者关注过。霍克尼告诉朋友马丁·盖福特(Matin Gayford),他将以洛兰的布道主题来创作系列变体画,这也是毕加索曾经做过的:他用《宫娥》为母题,总共画了45幅变体画。很快,就在2010这一年,霍克尼完成了用30张画布拼接的大幅油画——《更大的信息》(A Bigger Message),还是洛兰画中的山巅布道场景,霍克尼借用了令他着迷的关于仰视的空间营造,但色调和色彩是全然霍克尼的:他把黝黑的山体变成了炙热的红色,四周是绿得难以置信的森林,蓝得难以置信的海水。霍克尼单纯而戏谑地处理视觉和变体,洛兰画里的宗教布道圣地,被他绘得好像洛杉矶的太平洋海岸度假地一样新鲜欲滴。

“什么是‘更大的信息?”我问。

“就是一个更重要的信息。”霍克尼回答得虽然有些许调侃,但无疑他相信,这是一幅可以向未来传递信息的画。

不过,让他再度成为艺术界话题的,不只是他用几十幅画布拼接起来的巨大风景画、以九个摄影机同时“绘画”的散点透视实验,老先生用iPad绘画和艺术界所做的游戏尤其让人意外。

4月18日在佩斯北京画廊开幕的展览“春至”,就全部是78岁的霍克尼用iPad所作的绘画,记录东约克郡从冬至夏的风景。这个展览曾于2012年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展示。那些色彩用鲜艳这样的词语已经无法讲述,那是他“看”到的和他人不同的一个世界。“将生活与轻松愉快的新鲜味道融入了树木深处,使之变得迷人可爱”,英国画家康斯坦布尔对洛兰的评价,挪用过来放在霍克尼身上也毫无差池。

霍克尼的想象总是和他同样强悍的自信搭档,经他描述就成了魔幻现实。比如,他相信凡·高如果生活在当代,一定会像他一样,用iPhone画素描,然后在每个早晨,将画作发送到弟弟提奥的收件箱里。他在5年前第一次拿到一个iPad,立刻发短信告诉盖福特,在iPad上作画是比用iPhone大多了的乐子,“凡·高会喜欢这个的,他还会用它写信”。继而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盖福特,如果有了iPad,毕加索也会喜欢得发疯。

他当然要和我们讲述中国,他1981年的《中国日记》之行,以及1986年如何与一幅在他看来伟大的中国画相遇。

1986年,他在大都会博物馆东方馆看到《乾隆南巡图》时50岁,中国传统中是“知天命”的年纪。一年后,他和菲利普·哈斯(Philip Haas)合作拍摄了影片《与中国皇帝的大运河一日游,或曰表面即错觉而深度亦然》,他撰稿、导演,并出演了那个讲述者的角色。作为对《乾隆南巡图》的参照,霍克尼在影片中谈到了意大利18世纪画家卡纳莱托(Canaletto)的画作:《从西南眺望圣马可广场》。仍然是他在各种场合反复阐述的观点:“有人说意大利的绘画是从一个窗子向外看,但我要问:你在哪儿?你在屋子里面。中国风景画的视角要大得多,你可以走出去,在其中穿行,对我来说这是更好的想法。窗户是摄影,我认为现在是时候打破窗户了,我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78岁的白发霍克尼打开他的iPad,播放出旧片,邀请我们盯着视频里那个48岁的金发霍克尼,专心看了五六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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